“我和那丫头和离七年了,査査她过得怎么样?”半小时后,暗卫道:“王爷,前王妃二宝都四岁了,相貌和您简直如出一辙。”

声明: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

1

“我和那倔强丫头和离已然七年了,这些年虽未刻意去打听她的消息,可偶尔夜深人静,往事还是会浮上心头。也不知査査她如今过得怎么样?”王爷坐在案前,眉头微蹙,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
半小时后,一道黑影闪过,暗卫单膝跪地,恭敬道:“王爷,属下打探清楚了,前王妃如今育有一子一女,二宝都四岁了,那模样,和您简直如出一辙。”

“大姑娘,大事不妙啦,太太竟然给大姑爷送去了一位妾室!”

在那骄阳似火、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,景阳侯府的芝兰院里,大丫鬟翠竹神色慌张、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。

她刚一迈进院子的大门,便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颗犹如惊雷般的消息。

此话一出,原本在院子里各忙各事、喧闹嘈杂的下人们,瞬间安静了下来,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。

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投向了廊下那张躺椅上正悠然自得躺着的主人——景阳侯府的大姑娘谢芙。

谢芙原本正惬意地轻轻摇晃着摇椅,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,听到这话后,她缓缓地转过头来,声音轻柔地问道:“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?”

翠竹神色格外凝重,眉头紧锁,回答道:“才送去没多久,连一个时辰都还没到呢。”

谢芙轻轻地“哦”了一声,又接着问道:“是哪家的姑娘?”

“是太太娘家的庶出侄孙女。”

谢芙的嘴角微微勾起,那一抹冷笑中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:“杨家可真是急不可耐,一门心思地想把家里的姑娘都嫁到京城各家去。”

翠竹望着自家姑娘那绝美无双的面容,心中不禁暗自叹息。

单看姑娘那如花般绽放的笑容,任谁见了都会由衷地赞叹,此女容貌堪称绝伦,世间少有!

然而,若是再仔细端详,却又不得不为她惋惜地发出一声叹息!

这景阳侯府的大姑娘,竟是个盲女!

谢芙轻轻地摇动着手中那把精致的团扇,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与调侃:“我这个继祖母啊,真是一刻也不让我消停。两个月没见面,她大概是太想我了,所以才想出这种法子来逼我出门。”

原本院子里那些紧张兮兮、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婆子们,听到这话后,竟有些忍不住想笑,脸上露出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神情。

翠竹心中满是酸楚,姑娘自从眼睛坏了之后,从不哭闹,反而还常常反过来安慰她们这几个丫鬟,这份坚强与豁达,让她既心疼又敬佩。

她走上前去,温声细语地安慰道:“大姑娘别担心,姑爷肯定不会收下她的,姑爷心里只有姑娘一个人。”

说起大姑爷檀瑾,那可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儿郎。

他满腹经纶,学识渊博,犹如一座移动的知识宝库;温润如玉,举止文雅,浑身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质,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子。

三年前,谢芙眼睛不幸失明,檀家的长辈们曾想退掉这门亲事。

可檀瑾却坚决不肯,他态度强硬,甚至在祠堂前跪了一天一夜,任谁劝说都不肯起身。

檀家无奈之下,只能继续履行这门婚约。

今年开春,年仅十九岁的檀瑾便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学识,成了陛下钦点的探花郎。

中了探花郎的第二天,檀瑾就急不可耐地催着父母赶紧操办婚事,他一心只想早日将谢芙娶进门。

可谁曾想到,婚期将近,男方家还没搞出什么幺蛾子,女方家的继祖母却迫不及待地给孙女婿送去了一房小妾!

谢芙放下手中的团扇,缓缓地站起身来,说道:“走吧,去给太太请安。”

她伸出手,翠竹连忙上前扶住她,随后,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侯夫人杨氏的居所福寿堂而去。

一路上,满府的下人都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,偷偷摸摸地跑来看热闹。

自从三年前眼睛失明后,大姑娘平时就很少踏出芝兰院的大门,整天都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。

今儿太太好端端地突然给大姑爷送小妾,大姑娘也坐不住了,终于走出了那扇大门!

啧啧,不是亲生的果然不心疼!

谢芙扶着丫鬟的手,步伐稳健地向前走去。

单看她走路的样子,那优雅从容的姿态,根本看不出她是个盲人。

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福寿堂,谢芙径直往里走,看门的婆子看到她这架势,也不敢拦她。

别开玩笑了,大姑娘明摆着就是来找茬儿的,还是躲远点吧,不然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她的“厉害”。

府里人不敢明着怠慢大姑娘,原因有两个:其一,她爹是世子,虽然她娘已经去世,但她爹还活得好好的,也没再娶后娘,在府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;其二,她能动手就绝不吵吵,是个性格直爽、敢作敢当的主儿。

去年冬天,二姑娘背地里偷偷骂她是个瞎子,这话刚好被她听到了。

她听到后,心里虽然生气,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,把二姑娘骗到荷花池附近,说是要和她拉家常。

等二姑娘被西北风吹得快要流鼻涕,冻得瑟瑟发抖时,她突然抬起脚,一脚就把二姑娘踹进了荷花池!

那脚就跟长了眼睛似的,一点没踢偏,稳稳当当地把二姑娘踹进了水里。

大冬天的,河水冰冷刺骨,差点把二姑娘冻死!

踹完了人,她大摇大摆地回芝兰院,该吃吃该喝喝,一点都不受影响。

气得杨氏差点吐血,却又拿她没办法。

话转回来,谢芙稳步走进了福寿堂的正堂,屋里正热闹着呢。

屋里坐着两个人,一是杨氏,二是当初被谢芙踹进荷花池的堂妹谢琼华。

谢家这一辈的孩子都是成字辈,谢琼华觉得成华这个名字不好听,非要改成琼华,家里人拗不过她,也就随她去了。

杨氏虽然是继室,但她在府里的地位也无人敢小觑。

因为她生了二子一女,而且,她娘家侄女是当今太子妃,还生了太子唯一的儿子,这背后的势力可不容小觑。

谢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,说道:“见过太太。”

杨氏听到“太太”这两个字就不高兴,满府的孙女都叫祖母,只有谢芙一个人喊太太,这分明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杨氏是个填房,不是她亲祖母!

不管家里长辈怎么暗示,她依旧我行我素,从不改变称呼。

好在谢芙现在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,杨氏眼不见心不烦,就当她死了,也懒得跟她计较。

今儿这瞎子怎么又出来了?肯定是哪个多嘴的跟她说了檀家的事情!

人刚送过去,这瞎子就知道了。哼,看来这府里长房的耳目还真不少呢!

谢芙行完礼后,见杨氏不叫起,索性就自己站起来了,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说道:“刚才听到了二妹妹的声音,二妹妹可在?”
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谢琼华不敢失礼,只能起身行礼,说道:“大姐姐来了,快请坐。”

然后她过来搀扶谢芙,准备扶着姐姐在她下边的椅子坐下。

哪知谢芙虽然眼睛看不见,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,聪明得很。

她压根没有坐那个座位的意思,而是在翠竹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,径直坐在了刚才谢琼华的椅子上。

这张椅子更靠近杨氏,坐在这里,她能更清楚地感受到杨氏的一举一动。

不是她喜欢杨氏,她是长姐,自然要坐上头,这是她作为长姐的尊严和地位的体现。

今儿既然是来找茬的,总得有个找茬的样子,不能输了气势。

谢琼华的笑容有点尴尬,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,但也没敢犟嘴,乖乖地把位置让了出来。

谢芙很自然地坐下,说道:“二妹妹不用客气,你坐。”

杨氏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,就像乌云遮住了太阳一样,一脸公事公办的口气,问道:“大姑娘今儿怎么出来了?”

谢芙叫太太,她心里虽然生气,但也没办法,她要是明着欺负一个瞎子,传出去影响她亲孙女的婚事,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。

算了算了,再有两个月这个瞎子就去了婆家,让她跟婆婆斗去吧!

哼,你那个婆婆可不是个好相处的。我们送人过去,人家接得可痛快了!

肯定是不满意娶了个瞎子儿媳妇,心里憋着一股气呢!

谢芙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听说太太给檀家送去个人?不知送去是干什么的?”

杨氏心里冷哼一声,心想:我以为你的骨头有多硬呢,你不是不肯出门么?这就屈服了?

不管心里怎么想,杨氏嘴上却很客气,说道:“大姑娘,你马上就要去檀家了。檀家人口众多,关系复杂,没有自己人怎么能行。这回送去的人是我和你祖父精挑细选的,你放心,她一定会帮你尽快在檀家站稳脚跟。”

听到杨氏的话,谢芙微微眨了眨眼,心中暗自思量:祖父也同意了?

此时,故事进入了高潮部分。

谢芙的眼神虽然看不见,但她的表情却变得异常坚定,她挺直了腰板,声音清脆而有力地说道:“太太,我虽眼睛看不见,但我的心却不瞎。我自问在府里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,也一直尽心尽力地做好一个晚辈的本分。如今,您却在我婚期将近之时,给我未来的夫家送去妾室,这是何意?”

她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,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,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。

杨氏没想到谢芙会如此直接地质问她,一时间竟有些语塞,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。

谢琼华见状,心中暗喜,觉得这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,便阴阳怪气地说道:“大姐姐,太太这也是为了你好,你眼睛看不见,在檀家难免会有些不便,有个自己人在身边,也能帮衬着你。”

谢芙冷笑一声,说道:“二妹妹此言差矣。我虽眼睛不便,但我相信我的夫君会照顾好我。而且,我嫁入檀家,是去做正妻的,不是去争风吃醋的。太太送去的这位妾室,若是安分守己,我自会善待她;但若是她心怀不轨,妄图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!”

她的声音越来越大,气势也越来越足,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狮,让人不敢小觑。

杨氏见事情有些失控,连忙打圆场道:“大姑娘,你别生气,我也是一片好心。既然你不愿意,那就算了,我让人把她接回来便是。”

谢芙却不为所动,说道:“太太,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。您既然已经把人送去了,就说明您已经有了这个心思。我今日来,不是来听您解释的,而是来告诉您,我谢芙虽然是个盲女,但我绝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。您若再敢在我背后搞这些小动作,就别怪我不念及祖孙之情!”

说完,她站起身来,在翠竹的搀扶下,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福寿堂。

屋子里的人都被她的气势所震慑,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声。

杨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,气得咬牙切齿,却又无可奈何。

谢琼华则一脸惊恐,她没想到谢芙竟然如此强硬,心中不禁有些害怕。

而谢芙,在走出福寿堂的那一刻,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的笑容。

她知道,这一战,她赢了。

2

谢芙的惊愕并非毫无来由。

她之所以胆敢在景阳侯府与杨氏公然针锋相对,其根源在于祖父的心中始终为她保留着一方重要的位置。

去年那寒风凛冽、滴水成冰的腊月时节,她一时怒火中烧,毫不犹豫地将堂妹狠狠踹入了荷花池之中。

祖父听闻此事后,并未如众人所料那般大发雷霆,反而给谢芙和堂妹两人各自送了一盒圆润莹润的珍珠。

祖父的这一举动,无疑是在向府中上下所有人宣告,大姑娘是绝不可轻易冒犯的。

自那以后,堂妹虽依旧会在暗地里恶狠狠地骂她是个瞎子,但谢芙也懒得再去与她计较这些琐碎之事。

毕竟,当初踹的那一脚,已然足够立威,也让她试探出了自己在祖父心中的分量究竟几何。

她原本打算安安稳稳地熬过这最后的几个月,然后顺顺利利地嫁入檀家,尽量避免与二房再起任何不必要的冲突。

然而,杨氏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她怒不可遏的举动——给檀家送去一个小妾,还大言不惭地声称是祖父同意的。

杨氏说得冠冕堂皇,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谢芙好。

谢芙心中犹如明镜一般,无论此事是否真的是为了她好,这绝非杨氏一人能够做主的。

倘若她再继续追问下去,只会让杨氏更加得意忘形、张狂不已。

但她谢芙也绝非那种任人欺凌、忍气吞声之辈,只见她微微一笑,说道:“多谢祖父和太太的这般厚爱。”

杨氏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得意的笑容,眼中的那股得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,如同即将溢出的泉水。

她心中盘算着,若能让杨家侄孙女先一步赢得檀瑾的青睐,那么杨家便能多一个优秀的女婿。

确切地说,太子妃也能多一份有力的助力。

至于这个瞎子谢芙,只需当个毫无用处的摆设便好。

若不是因为谢芙是个瞎子,杨家还找不到这么好的理由往檀家塞人呢。

想到这里,杨氏决定对谢芙好一些,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说道:“大姑娘啊,我们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。你放心,我们送过去的是杨家旁支的一个庶出姑娘,她的身份与你相比,简直有着天壤之别。

她以后就是专门服侍你和檀家姑爷的,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她去做,你只需安享清闲、悠闲度日便是。”

谢芙一听这话,便立刻知晓杨氏没安什么好心。

哪家正房夫人能如此清闲度日、无所事事呢?

打理家事、教养子女、人情往来,哪一样不耗费大量的精力呢?

她只是失明,并非离世,岂能让一个妾室全权代劳、掌管一切呢?

谢芙继续笑着说道:“太太如此疼爱我,明日我定要满京城宣扬一番太太的仁慈和关爱。”

杨氏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,那笑容却显得格外虚伪:“咱们都是自家人,这都是我应该做的。家里嫡出的姑娘就你们两个,以后你多疼一疼你二妹妹,也不枉我和你祖父的一片苦心。”

谢芙笑着点头:“太太可不能偏心,等二妹妹出嫁的时候,太太也一定要送她个好帮手,让二妹妹也能高枕无忧、安享清闲。”

杨氏的笑声戛然而止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掐断了琴弦,谢琼华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,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。

给檀家送小妾是因为你是个瞎子,别的姑娘谁没过门就需要小妾啊!

就算过门了也不想要啊!

谢芙笑得眯起了眼睛,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:“二妹妹,你放心,我一定帮太太和二婶一起给你挑个懂事听话的。”

谢琼华的脸蛋憋得通红,犹如熟透的苹果,还没等她开口,杨氏便急忙接过话茬:“大姑娘不用担心琼华,她有你二婶操心呢。”

这言外之意便是你娘已逝,人家娘可还健在呢。

谢芙的笑容逐渐淡去,犹如一朵渐渐凋零的花朵:“亲生的确实可靠。”

这一句话差点又让杨氏气得吐血,她作为填房、是后娘,难道就不可靠了?

谢芙缓缓摇动手中的团扇,那扇面上的图案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:“太太,我是晚辈,本不该多嘴,只是太太这屋里有些人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。

刚才我进福寿堂的时候,大门口静悄悄的,没有一丝声响,看门的婆子是不是去赌钱吃酒了?”

双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,看门婆子不给谢芙行礼,还不是因为杨氏平日里不把长房姐弟俩放在眼里,故意纵容所致。

杨氏却倒打一耙:“大姑娘,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一味严苛,宽严相济才好。”

谢芙笑着摇了摇团扇,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:“太太说得是,二妹妹,咱们可得好好跟太太学。

前儿我听说二妹妹罚丫鬟在大太阳底下跪着,咱们这样的人家,可不能严苛,要宽严相济。”

杨氏剩余的话被噎在喉咙里,犹如一块骨头卡在了嗓子眼,这个死丫头,眼睛瞎了这张嘴还这么不饶人!

谢琼华又被阴阳怪气地怼了一顿,小脸再次憋得通红,犹如燃烧的火焰,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

谢芙不想再久留,她觉得继续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:“时间不早了,我就不打扰太太和二妹妹说话了,我先回去了。”

说完,不等杨氏开口,谢芙起身,对着杨氏福了福身,然后搭在翠竹的手上径直往外走去。

她刚踏出房门,屋里的谢琼华便立刻红着眼眶看着杨氏,那眼神中充满了委屈和愤怒:“祖母,她欺人太甚!”

杨氏安抚孙女:“你别理她,她不光眼瞎,心也瞎。你放心吧,这回送人是檀家答应了的,你祖父也点头了。”

屋外,谢芙稳步前行,她的步伐坚定而从容,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影响到她的情绪。

刚到福寿堂大门外,旁边的翠竹突然出声:“侯爷安好。”

谢芙行了个礼:“祖父回来了。”

谢侯爷点点头:“跟我到书房来。”

谢芙先告状:“祖父,这门口两个看门婆子毫无规矩。刚才我进门的时候,她们连个招呼都不打,跟没看到一样,仿佛我根本不存在。”

谢侯爷一眼便看穿了这两个婆子对孙女的怠慢,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:“扣三个月银米。”

说完,他转身大步离去,那步伐坚定而有力。

门口两个看门婆子顿时傻了眼,犹如被雷劈中一般,凭什么扣我们银米啊!

谢芙告完状心情大好,犹如乌云散去后的晴朗天空,她让翠竹扶着她跟着祖父走,其余人全部回芝兰院。

到了谢侯爷的书房,连翠竹都留在了门口。

谢芙循着记忆,大胆地抬脚迈过门槛,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却又充满了坚定。

谢侯爷望着眼前缓缓走近的孙女,心中不禁长叹一声,苍天无眼啊!为何如此对待我的孙女。

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孙女的容颜,那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,如今却因失明而多了几分苍白和憔悴,脑海中又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英姿飒爽、光彩照人的身影。

谢芙感觉到自己离祖父不远时,便停下脚步,端立在那里,表情淡然,犹如一潭平静的湖水,没有一丝波澜。

谢侯爷知道这个孙女是个沉得住气的,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和毅力,只能主动开口:“芙儿,杨家女的事情不怪檀瑾,是我同意的。”

谢芙嗤笑一声,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:“祖父,杨家是要将天下英才都收入囊中么?陛下只是暂时消沉,又不是驾崩了,他们如此行事,实在是太过张狂。”

谢侯爷低声道:“慎言!”他的声音虽然低沉,但却充满了威严。

谢芙冷笑:“祖父,杨家现在有些得意忘形了,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,却不知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。”

谢侯爷走到书桌后面坐下:“你坐。”

谢芙是个瞎子,谢侯爷却不帮她,仿佛在考验她的能力。

她只能慢慢往右边转身,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几步,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脚尖触碰到椅子时,抬手扶住椅子,转身落座,动作虽然缓慢,但却十分优雅。

谢侯爷眼中的目光透着满意,这个孙女意志力极其强大,无论身处何种逆境,她都轻易不会倒下,犹如一棵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的大树。

送去檀家当个摆设实在是太可惜了,这样的女子,本应有着更加辉煌的未来。

既然是摆设,何不送去更好的人家,让她的才华和智慧得到更好的发挥。

让杨家一个偏房庶女替代他孙女主持中馈,谢侯爷想想就觉得恶心,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一般。

他孙女没瞎之前可是京城第一文武双全的贵女,那风采无人能及!

你探花郎又如何,我谢家还有状元郎呢!

3

谢侯爷今日的语气强硬至极,毫无回旋余地:“芙儿,你如今的处境,檀家纳妾乃是必然之事。

你向来聪慧,并非懵懂无知的小女孩,应当明白,无论嫁入哪家,都可能遭遇这般情形。

这世间,能如你父亲那般深情专一之人,实乃凤毛麟角。”

谢芙静静地端坐在那里,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,直直地望向前方,仿佛能穿透一切:“祖父,你们实在不配提及我爹。”

谢侯爷剩余的话语,硬生生地被噎在了喉咙里,再也说不出口。

当日,谢芙的外祖云家,不幸被卷入康王谋逆案之中,谢侯爷却未能施以援手。

云家不过是受牵连而已,倘若有几人肯出面周旋,何至于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!

谢侯爷曾经身为陛下的贴身侍卫长,地位尊崇,他若肯开口求情,云家总能保下几个年幼的孩童。

然而,谢侯爷却选择了沉默,唯有谢芙的父亲谢谦,为了云家,不惜向太子磕头求情。

但最终,等来的却是女眷被赐白绫自尽的结局,未被发配教司坊,已然算是给云家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。

云氏本就体弱多病,娘家人尽数离世后,她缠绵病榻,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,只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。

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,在云氏的葬礼上,谢芙跪在母亲的棺木前,哭了三天三夜,未曾合眼,起身时因体力不支晕倒在地,醒来后便双目失明。

谢谦真是倒霉透顶,刚失去妻子,女儿又双目失明,再加上他成了反贼的女婿,前程变得黯淡无光。

按照世俗的观念,谢谦身为景阳侯世子,曾是状元郎、太子伴读,官居从四品文官,只要他再娶一位贵女联姻,将云氏所生的一双儿女藏匿起来,前程依然有望。

但谢谦并未如此行事,安葬完云氏后,他毅然辞官归家,在家中做起了居士,带发清修。

至此,谢谦的前程算是彻底断送。

景阳侯府失去了嫡长子,元气大伤。

提及大儿子谢谦,谢侯爷总是沉默不语,即便孙女出言讥讽,他也从不解释半句。

过了一会儿,谢侯爷再次主动打破沉默:“芙儿,将来你会明白我的苦衷的。陛下天纵英才,杨家即便是太子的岳家,手中握着唯一的嫡皇孙,在陛下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般。”

谢芙的脑海中飞速运转,杨家多年来一直压制着祖父,祖父却始终不肯屈服于杨家,坚定地支持陛下,怎么这一次却任由杨家往檀家送女人?

这分明是在打祖父的脸!

难道祖父真的屈服了?不太可能,杨家并未给出足够的好处。

难道祖父不想要檀家这门亲事了?

可她若失去了檀家这门亲事,又能去哪里?

在这京城之中,谁家会愿意接纳一个十七岁、退过婚且双目失明的女子呢?

除非是丧偶的老者……

想到这里,谢芙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:“祖父,杨太师可是您的亲大舅哥。”

谢侯爷嗤笑一声:“大舅哥又算得了什么,你爹的前程他说断就断,可曾想过那也是我亲儿子。”

谢侯爷是个粗人,时常爆粗口,家里人早已习以为常。

谢芙心中的猜疑愈发浓重,她深知祖父不会向她透露实情。

想到这里,谢芙立刻起身告辞:“多谢祖父为我操心,时间不早了,祖父早点歇息,我先回去了。”

谢侯爷有些惊讶,就这样结束了?

他还指望孙女能大闹一场呢!

谢侯爷失望地对着孙女笑了笑:“那你去吧,别跟太太计较,她娘家势力庞大,连我都时常受她的气。”

谢芙轻笑两声:“男人若是没有权势,比狗都不如。”

谢侯爷不仅没有生气,反而哈哈大笑起来:“陛下这句话倒是人人皆知。”

谢芙起身行礼,然后先向前走了六步,左转走了十二步,抬脚跨过门槛,然后抬起手:“翠竹。”

谢侯爷的心仿佛被针扎一般,这就是瞎子与正常人的区别。

孙女完全是按照进门时走过的路返回,一步不多一步不少。若是正常人,起身后便可径直走向门口,谁还会去数步数呢。

谢侯爷轻轻叹了口气,芙儿,既然嫁入婆家都要受气,那你就去最好的人家受气吧。

杨家休想让我们咽下这口恶气!

离开书房没多远,谢芙小声对翠竹道:“让你弟弟去翰林院告诉檀瑾,送完消息就回来。”

翠竹低声道:“姑娘放心,我这就去。”

说完,她有些担忧地看了谢芙一眼:“姑娘,要是,要是姑爷同意呢?”

谢芙的脸色依旧平静:“如果只是长辈的意思,那就要看祖父的骨头硬不硬,愿不愿意为我出头。如果是檀瑾的意思……”

她顿了一下,然后岔开话题:“先回去吧。”

半个时辰后,探花郎檀瑾在听到消息后,仿佛被惊动的兔子一般,从翰林院冲了出去!

他不过是来当个差,怎么突然间就要纳妾了呢!

神天菩萨,君妹妹千万别生气!

檀瑾跑着跑着,拐弯时一头撞到了一个人。

对面的人一把拉住他,让他站稳:“檀郎跑什么,后面有狗追你吗?”

京城人现在都称他为檀郎。

檀瑾没心情说笑:“六殿下,微臣家里有事,着急回去,已经跟上官请过假。”

只见对面的少年郎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戏谑:“恭喜檀郎,听说杨家给你送去个美人做妾。”

檀瑾叹了口气:“六殿下,微臣福薄命浅,当不起。”

六皇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:“怎么会,你可是探花郎!名士风流!”

檀瑾看了他一眼,最近这位六皇子来翰林院当差,差事就是晒书!

这是陛下亲自下达的任务。

六皇子每天兢兢业业地晒书,当差之余,一有空就要捉弄檀瑾。

状元和榜眼都是大叔,没意思,只有探花郎檀瑾和他年龄相仿,被他抓去帮忙晒书。

呸,不对,是借去的!借的!

他要借人,翰林院掌院很痛快地批了。于是檀瑾成了他的晒书帮手,还要负责教他读书!

可这学生一点也不尊师重道,每天檀郎檀郎地叫,还带他喝酒摇骰子!

这叫什么事儿哟,好好的先生都要被学生带坏了!

檀瑾见他奚落自己,只能板起脸:“殿下,昨儿的文章你写完了没有?微臣下午要看!”

六皇子撇嘴:“知道了知道了,吃了晌午饭就写,你快回去看你的小美人吧!”

檀瑾立刻绕过他,撒腿就跑!

六皇子在后头笑眯眯地看着他,等檀瑾跑远,他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。

啧啧,谢侯爷太惨了,被大舅哥按着头吃屎。

我的小师父哟,要是老谢不肯吃屎,你婆娘就要没了!

4

天真无邪的檀瑾哪里晓得这其中的诸多弯弯绕绕。

他一路脚步匆匆,小跑着赶回了家,一进家门,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他娘檀二太太。

他神色焦急,一边跑一边喊:“娘,娘,趁着现在大家还都不知情,赶紧把人送回去吧!”

檀二太太用一种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儿子,说道:“檀瑾,那可是太子妃的堂侄女啊!”

檀瑾急得满脸通红,大声说道:“娘,哪有正妻还没过门,就先纳个出身高门的妾室的道理!就算真要纳妾,那也得等正妻生下几个嫡子之后再说啊!”

不得不说,檀瑾真是个地地道道、恪守礼法的士大夫。

他之前跪祠堂,是觉得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,怎么能做出退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!

他并不反对纳妾,但他坚决认为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纳妾,更不能做出宠妾灭妻这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!

君妹妹眼睛不好,没办法打理家中的琐事,将来肯定得有人帮她一把,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。

在没有两个嫡子之前,他压根儿就不会考虑纳妾这件事!

反正他娘还年轻力壮,暂时就由娘来当家理事,等以后嫡子们长大了,娘管不动了,再纳个出身普通的妾室帮着管家,也不会影响到君妹妹的地位!

等嫡子娶了媳妇,家里的事就可以交给儿媳妇来打理,君妹妹就能安心享清福了。

至于妾室,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是了。

不得不说,这位探花郎可真是深谋远虑,婆娘都还没娶到手呢,连儿媳妇管家的事情都提前想好了。

檀二太太长叹一口气,说道:“檀瑾,这事儿退不了了,现在整个京城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。人我已经安置在后院了,这几天就选个好日子给她开脸。

杨家说了,不大操大办,免得伤了芙儿的脸面。你都这么大了,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,这哪能行啊!”

檀瑾再次急切地说道:“娘,不行,这绝对不行!”

檀二太太态度坚决,说道:“怎么就不行了?哪家爷们要成亲了,身边还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的?你岳父那可是少有的痴情之人,你学不来的。”

谢世子一生只娶了一个正妻云氏,云氏死后,他直接出家做了道士,一辈子就守着这一个女人,也就只有两个孩子。

在这偌大的京城,就像“鸡立鹤群”一样,显得格格不入。

檀瑾深知谢芙的脾气,急得在屋里团团转,说道:“娘,不行啊!芙儿肯定会生气的,这样做太不尊重她了!”

说到这里,他突然停下脚步,目光紧紧地盯着母亲,说道:“娘,这样,先把人送去庄子里好不好?先给她个名分,然后送去庄子里,过个两三年再接回来!”

檀二太太讨价还价道:“送去庄子里可以,但是等芙儿过了门就得接回来。你可以不宠她,但不能把她丢在庄子里两三年不管不顾!

不是我不给谢家脸面,芙儿情况特殊,将来你早晚都得纳妾,不如早点让她进门,让她们早点熟悉彼此。

你放心,咱们家绝对不会做出宠妾灭妻这种事的。”

檀瑾额头上满是汗珠,态度坚决地回道:“娘,快送走,告诉杨家,至少一年之内不能回来!

如果杨家非要让人留在这里,那我只能让她当个摆设,儿子说到做到!”

说完,他拂袖而去,脚步匆匆,仿佛一刻也不想停留。

檀二太太气得破口大骂:“这个犟种!”

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,别看她儿子平时斯斯文文的,其实是个十足的犟种,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,就算是十头水牛也拉不回来!

檀瑾从家里跑了出来,在大门口深吸几口气,努力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后,带着小厮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谢家。

谢家人都认识他,带着他去了谢侯爷的书房。

谢侯爷温和地关心了几句他当差的情况,然后打发他去见谢谦。

檀瑾在谢谦清修的院子外头,恭恭敬敬地给老丈人鞠躬行礼,然后才告辞离开。

谢谦现在不见外人,只有两个孩子能见到他的面,就连谢侯爷想见儿子都得硬闯。

见过了长辈,檀瑾整理好自己的仪容,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,跟着婆子去了芝兰院。

到了芝兰院门口,他抬头看着门头上的匾额,上头“芝兰院”三个字还是他几年前亲手题写的。

以前,他每隔两三天就要过来一趟,那时候的时光多么美好。

自从她眼睛坏了之后,他再也没见过她的面。之前他来过很多次,谢芙一直不肯见他。

他记忆中的谢芙,还是三年前那个娇俏可爱的少女,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了一般。

没想到这一次,他终于等到了希望。

翠竹亲自出来迎接,说道:“七少爷,请随我来。”

檀瑾的心又忐忑起来,以前翠竹都叫他大姑爷,今天却叫他七少爷。

看来君妹妹是真的生气了!

芝兰院是个三进的小院,谢芙带着弟弟谢成谨住在这里。

本来姐弟两个年纪渐长,该分院子住了。但谢成谨不放心姐姐一个人独居,一直赖在芝兰院的东厢房,每天晚上都会回来跟姐姐作伴,免得姐姐成天不出门,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。

檀瑾跟着翠竹穿过如意门、垂花门,刚进抄手游廊,就看到正房廊下站着一个人。

正是谢芙。

檀瑾停下脚步,眼里满是欣喜,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。

他已经三年没见到她了,她长高了一些,头上只插着一根玉簪,身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,显得非常素净淡雅。

她闭着眼睛,仰着脸,仿佛在用心感受初夏微风的轻抚,那模样美得让人心醉。

檀瑾快步走上前,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庞上,再也挪不开眼。

闭上眼睛的谢芙美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,仿佛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。

就在檀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,谢芙忽然睁开眼,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看着他,轻声说道:“檀瑾来了。”

檀瑾看到那双空洞的眸子时,心头猛地一震,当日那双灵动俏皮的眸子,现在居然变得如此黯淡无光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。

他感觉心里像被针扎一般难受,那种疼痛无法言表。

谢芙笑了笑,说道:“对不住,我吓到你了。”

檀瑾回过神来,连忙说道:“君妹妹,你还好吗?”

谢芙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很好,你这几年怎么样?”

檀瑾柔声道:“每日都在读书,前一阵子开始在翰林院当差,日子过得还算充实。”

谢芙点点头,说道:“翠竹,搬椅子,倒茶。”

檀瑾顾不上喝茶,急忙解释道:“君妹妹,我并不知杨家女的事情。我跟我娘商量过了,打算把她送到庄子里去。”

谢芙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檀瑾来之前,她心里想过很多种可能。

她想过檀瑾不会这么轻易地接受这件事,她甚至幻想过他会立刻把人送回杨家,以表诚意。

没想到檀瑾说要把人送到庄子上去。

原来,是她太贪心了,要求太高了。

是啊,跪祠堂这种事情,一辈子做一次就已经很了不起了,哪能要求更多呢。

看来,檀家是指望不上了,只能试着去探一探祖父的底线了。

谢芙继续笑着说道:“那什么时候接她回来呢?”

檀瑾张口许诺道:“先送去庄子,等过两年大家都忘了此事,我给她找个好婆家,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。”

谢芙垂下眼帘,眼里的灰暗被长长的睫毛盖住,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。

她缓缓说道:“檀瑾,杨家姑娘是太子妃的堂侄女,岂能随便送走。

既然入了檀家门,那就是檀家人了。我虽未见过她的人,但也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。”

说完,她摊开右手,说道:“这块玉佩你拿回去送给杨妹妹,我现在不太方便出门,敬茶的事情就免了,让她对着东南方向磕三个头就好。”

5

檀瑾呆立当场,心中满是震惊,谢芙竟以正室的身份,为妾室备下了见面之礼。

而且,从她的举动来看,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前来,连见面礼都已提前备好。

谢芙见他迟迟未动,又轻声唤道:“檀瑾。”

檀瑾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说道:“君妹妹,这见面礼我断不会收!我这就回家求家中长辈,让杨家将人接回去,哪怕去杨太师面前负荆请罪,我也在所不惜。”

谢芙微微摇头,神色平静:“檀瑾,此事乃三家长辈共同商议而定,你年纪尚轻,地位又低,切莫以卵击石。”

檀瑾嘴唇微动,声音轻柔却坚定:“君妹妹,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。”

谢芙心中一片平静,思绪飘回到往昔两人一同读书的时光。

时光匆匆,转眼间三年已过,她不仅双目失明,更从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女,变成了如今整日困于家中,斤斤计较的妇人。

谢芙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,斤斤计较又如何呢?大度并不会换来他人的善待。

她轻轻挥了挥手,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立刻识趣地退到了远处。

待众人散去,谢芙轻声说道:“檀瑾,杨家女之事,绝非一个妾室那么简单。”

檀瑾心中一惊,连忙问道:“君妹妹,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?”

谢芙反问道:“檀瑾,太子殿下病了十几年,陛下却一直未立太孙,杨家自然是坐不住了。”

她的话说得委婉,但天下人谁人不知,当年陛下争夺天下时,年仅十六岁的太子为救双亲,头部受伤,智力从此停留在七八岁孩童的水平。

两年后,皇后诞下六皇子。又过了一年,太子妃也生下了长子。

有了这对叔侄,陛下登基时,封皇后之事毫无阻碍。

即便太子痴傻,但因他是救父而伤,又是嫡长子,所以太子之位稳如泰山。

然而明眼人都明白,痴傻的太子日后是无法继承皇位的,众人的目光自然落在了太子的独子大皇孙身上。

严格来说,他并非真正的大皇孙,因为太子排行老五,前面四个皇子家中儿子众多。

但大皇孙是唯一的嫡孙,皇帝只称他为大皇孙,其他堂兄弟们即便心有不满,也只能干瞪眼。

太子与大皇孙父子二人相依为命。

儿子因傻爹而荣耀,傻爹因儿子而稳坐太子之位。

陛下在世时,他们尚能相依为命。陛下一旦驾崩,大皇孙登基,太子这个傻爹便会成为无用之人。

谢芙的声音轻柔却坚定:“陛下对太子疼爱至极,岂会容许杨家随意提出立太孙之事。杨家急了,想四处拉拢势力,逼迫陛下立太孙。”

檀瑾的心跳陡然加快,小声问道:“君妹妹,难道杨家想让你们家提出立太孙之事?”

谢芙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说道:“檀瑾,你按我说的去做。事情闹得越大,越能彰显杨家的无礼。

你把礼物交给小杨氏,让她朝东南方向给我磕三个头,以全礼仪。”

说到此处,她顿了顿,空洞的双眼仿佛“凝视”着地面,说道:“然后,你找个吉日,将她收了吧。”

言罢,她转身缓缓向屋内走去。她对自己的院子了如指掌,从廊下回房,无需他人搀扶。

檀瑾反应过来,立刻大声说道:“君妹妹,我会让她给你磕头,但我绝不会收她!”

谢芙的脚步微微一顿,随即继续前行。

这时,翠竹走上前来,轻声说道:“七少爷,奴婢带您出去吧。”

尚未成亲,檀瑾不能在此久留。

檀瑾离开后,谢芙立刻命人将见面礼之事传扬出去。

另一边,檀瑾回家后,将玉佩交给了檀二太太。

檀二太太叹了口气,说道:“芙儿是个懂事的孩子,你放心,咱们家向来尊卑有序,绝不会让人爬到她头上去。”

檀瑾点头说道:“儿子这就回翰林院去了,家里的事情还劳烦娘多费心。”

他压根不想见小杨氏,便让人好生伺候着。

檀二太太大张旗鼓地让小杨氏在院子里磕头,不到一个时辰,小杨氏给谢芙磕头之事便传遍了京城,各家都看得津津有味。

啧啧,这瞎子真是大度啊。

谢谦听闻女儿认下了小妾,一言不发,继续念他的经。

待谢侯爷得知孙女给杨家女赐了见面礼,心中暗叫不好,孙女竟如此无动于衷!儿子也是毫无反应!

完了,他本想让孙女去闹,若檀家人将人送回去便罢了。

就算孙女不闹,儿子若是心疼孩子,说不定也会站出来,年纪轻轻天天念经算怎么回事!

没想到孙女竟接下了这烫手山芋,还认下了这个妾。儿子更是无动于衷,像只缩头乌龟一般。

她娘的,这两个混账东西都逼他老头子出面,要么忍下这口气,要么去跟杨家硬碰硬!

谢侯爷自然不愿忍下这口气,别看他现任夫人是杨太师嫡亲的堂妹,其实他恨透了杨家!

当年康王案中,正是杨家扣下了他求情的奏折。那时皇后刚刚去世,陛下心如死灰,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!

他的大儿子就这样毁了,那是他的嫡长子!

如今杨家还想让他去提立太孙之事,简直是痴心妄想!

谢侯爷在衙门里思虑良久,终于下定决心,既然你们父女俩都无动于衷,那就别怪他出狠招了!

另一边,檀瑾垂头丧气地回到翰林院,正赶上翰林院吃午饭。

这是陛下给京城各衙门的福利,中午管饭。

当然,午饭十分简单,一荤两素,花销都有定额。

谁也别想在价钱上糊弄陛下,当今陛下可是个厉害角色,他曾被亲爹和后娘逐出家门,带着妻子,也就是已故皇后一起流落市井,当过乞丐和山大王。

什么菜什么价钱,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!

翰林院人不多,今天的荤菜是三只鸡。

三只鸡全部剁碎,只留了两条完整的鸡腿,一条给了掌院王大人,一条给了六皇子。

檀瑾只有两块鸡肉,当然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吃鸡肉,坐在那里发呆。

六皇子跟大伙儿一样吃大锅饭,他看了看碗里的鸡腿,捧着碗走到王大人对面坐下,笑着说道:“王大人。”

王大人笑眯眯地回应:“六殿下可吃得惯这里的饭食?”

六皇子笑得天真无邪:“吃得惯,父皇说他以前和母后一起做乞丐时还吃过猪食呢!”

王大人对着皇宫方向拱手说道:“陛下和娘娘天生不凡,臣佩服。”

六皇子盯着自己盘子里的鸡腿,等王大人拍完马屁后问道:“王大人,你吃鸡腿吗?”

王大人心中一暖,微笑着说道:“殿下吃,臣不吃。”

六皇子一喜,伸筷子夹走了王大人的鸡腿,说道:“谢谢王大人。”

王大人愣住了,他还以为六皇子是想把鸡腿给他,没想到是想骗他的鸡腿!

六皇子心中暗自得意,父皇的法子果然奏效!

6

六皇子手里攥着从王大人那儿“巧取豪夺”来的鸡腿,双手稳稳地捧着碗,起身说道:“王大人,您慢慢享用!”

说罢,他脸上挂着狡黠又可爱的笑容,迈着轻快的步伐,捧着碗径直朝着檀瑾走去。

王大人先是满脸的惊愕,待回过神来,又觉得这一幕实在好笑,心中暗自思忖:罢了罢了,殿下如今正处在长身体的关键时候,小孩子嘴馋些也是人之常情。

明日得跟后厨交代一声,往后就把我的那份鸡腿也给六殿下吧。

六皇子走到檀瑾面前,轻轻坐下,扬起下巴问道:“檀郎,你这是在想什么呢?怎么连饭都不吃啦?”

檀瑾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,赶忙说道:“殿下,您唤我檀瑾便好。”

六皇子也不含糊,直接从碗里挑出一条鸡腿,递到檀瑾面前:“来,吃饭,这世上没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。这鸡腿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从王大人那儿‘骗’来的呢。”

檀瑾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双手接过鸡腿:“多谢殿下,只是殿下明日还是自己留着吃吧,微臣吃了王大人的鸡腿,心里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
六皇子鼻子里哼了一声,佯装生气道:“真是不识好歹,这可是我头一回骗人家的鸡腿。下次可不给你吃鸡腿了,给你吃鸡屁股。”

檀瑾被这话逗得忍不住咳嗽了一声,连忙说道:“多谢殿下。”

六皇子一边大口吃着饭,一边开启了八卦模式:“檀郎,你真的纳妾了?”

檀瑾正为这事儿愁得不行,听到六皇子这么一问,他猛地抬起头,眼睛直直地盯着六皇子,眼中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。

他怎么就把眼前这位真神给忘了呢,这可是陛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啊。

六皇子瞧见檀瑾双眼放光地盯着自己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赶忙往后一仰身子,双手紧紧捧着碗,起身撒腿就跑:“我去找王大人。”

檀瑾见状,也连忙抱着碗起身追了上去:“殿下,殿下,您等等我。”

饭堂本就不大,六皇子没跑几步就被檀瑾追上了。他无奈之下,只能找个位置坐下,继续埋头吃饭,嘴里嘟囔着:“檀郎,你可别害我,我可不敢管这闲事。我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,连文章都写不好。”

檀瑾在他对面坐下,眼神中满是期盼,紧紧地盯着他:“殿下,还请您帮忙跟杨家那边说一说,我愿意给杨家磕头,把人送回去,您看行不行?”

六皇子咧着嘴,笑得有些不怀好意:“谢家侄女不是已经认下杨家女了吗,你怕什么呀,你应该高兴才是啊!以后娇妻美妾相伴,多惬意啊!”

谢侯爷和皇帝是同一辈的人,六皇子年纪虽小,辈分却大,谢芙确实算得上是他的侄女辈。

檀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:“不行不行,君妹妹生气了。她今天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,但我能感觉到,她肯定心里有气。”

六皇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八卦光芒,追问道:“谢家侄女生气了?那她为什么还要认下杨家女啊,还给了见面礼!”

檀瑾有些沮丧地垂下头:“都怪我无能,她是为了我才认下小杨氏的。”

六皇子若有所思地“哦”了一声:“那你确实挺无能的。”

檀瑾沉默了片刻,然后试探性地问道:“殿下,您能不能帮我问问,让杨家女继续回杨家住,好不好?等以后君妹妹过了门,再正式走纳妾的仪式。

今天就当她去我家找我妹妹玩的,我又没见她的面,先送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
君妹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,却因为我的无能而受了委屈,微臣这心里啊,就跟刀割似的难受。”

六皇子咬着筷子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:“檀郎,难怪京城的姑娘们都梦想着嫁给你,你果然是个大好人!我要是个公主就好了,我肯定把你抢回去做我的驸马。”

檀瑾苦笑一声,无奈地说道:“哪个好人会在没娶妻之前就纳妾啊。”

六皇子眼中的光芒瞬间消失不见,瞪着眼睛骂道:“放屁,你骂谁呢!”

檀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连忙赔罪:“微臣该死,微臣是说自己不是好人!”

当今皇帝陛下年少的时候,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,整天就知道斗鸡走狗,好好的一个亲王嫡长子,愣是没有哪户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。到了二十岁,才好不容易娶到了卫家三娘,那可是当时京城出了名的悍妇。

在正妻没过门之前,皇帝陛下就已经纳了一群小妾,还生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!

也就是说,皇后一进门,就要给五个孩子当娘!

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自从皇后进了门,皇帝陛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,突然变得精明强干起来。

后来,虽然被亲爹和后娘赶出了家门,但他最后却夺得了天下,文治武功,堪称一代雄主!

而且,他娶了皇后之后,就再也没有进过任何一个妾室的房门。做了皇帝之后,也从不选秀,现在宫里只有几个生过孩子的老妃妾,连一个四十岁以下的都没有。

皇后去世的时候五十出头,皇后活着的时候,他只进皇后的寝宫。皇后一死,他就像个出家人一样,不近女色。

有大臣建议他选秀,他回答得干脆利落:“朕阳痿,已不能人道,何苦再去害人!”

老天爷,哪个大臣还敢再劝!

六皇子骂完檀瑾,忽然把碗往桌上一摔,带着哭腔说道:“檀郎,我好想我娘啊。”

檀瑾心里一阵酸涩,六殿下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,着实可怜。

他温声哄道:“殿下别难过,陛下可疼爱您了。明儿微臣帮您干活,您就好好歇着。要是实在想娘娘了,下午的文章就别写了,微臣替您写。”

六皇子又捧起碗,呼噜呼噜地把饭吃完,然后把碗一放:“我回宫去了,下午你帮我晒书、写文章。”

檀瑾连忙点头:“殿下放心。”

他哪里还敢再提让六皇子帮忙的事儿,只盼着这位小祖宗别去告状才好。

六皇子打了个饱嗝,对着檀瑾灿烂一笑:“檀郎,你听谢家侄女的。那群老头子一个个都坏得很,你根本斗不过他们,让谢侯爷去和他大舅哥打一架,把你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!”

檀瑾听得一头雾水,只能客气地说道:“谢谢殿下。”

六皇子偷偷摸摸地溜回了宫。

话分两头,景阳侯府里,谢芙午休过后,叫来了翠竹和云嬷嬷,她打算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嫁妆单子。

云嬷嬷高兴得合不拢嘴:“姑娘可算是想起这事儿来了,世子夫人早几年就给姑娘准备好了,老奴这就去给您拿。”

谢芙静静地坐在那里,一件一件地听着云嬷嬷念着嫁妆。等念完她的嫁妆,她又让人找来亡母云氏的嫁妆单子,让云嬷嬷接着念。

还没念完呢,她弟弟谢成谨就回来了。

“姐姐。”

谢成谨放下手里的东西,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。

谢芙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:“别跑那么快,翠竹,给成谨倒茶。”

谢成谨气得满脸通红,大声说道:“姐,檀家实在是太过分了!你还没过门呢,他们就给他纳妾!”

翠竹开玩笑道:“真难得,二少爷也会骂人了。”

谢芙笑着说道:“成谨,你别管那么多,好好读书,明年争取考个举人。”

不等谢成谨回话,外头小丫鬟来报:“大姑娘,福寿堂杨嬷嬷来了。”

7

谢芙神色淡然,轻声说道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
杨嬷嬷缓缓步入屋内,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,口中说道:“见过大姑娘、二少爷。侯爷特命老奴前来传话,请大姑娘和二少爷今晚前往福寿堂一同用饭。”

谢芙微微颔首,神色平静:“知道了。”

一旁的翠竹迅速抓了一把铜钱,塞到杨嬷嬷手中,满脸堆笑地说道:“辛苦杨嬷嬷特意跑这一趟了,我这就给我们家姑娘换件得体的衣裳,随后便去。”

杨嬷嬷受宠若惊,心中暗自思忖,今日福寿堂的两个看门婆子,因没给大姑娘请安,被侯爷狠狠责罚,扣了三个月的银米。到了晚上,竟没人敢再来传话,无奈之下,只能她亲自前来。

其实,也怪不得府里的下人不把大姑娘放在眼里。世子爷整日在府中清修,云家也早已败落,姐弟俩住在芝兰院,平日里没少被府里的下人偷偷克扣东西。

不过,这些都是些小事,也没有长辈为他们姐弟俩做主。谁能想到,今日大姑娘竟不再隐忍,直接向侯爷告了状。

更令人意外的是,侯爷居然破天荒地给大姑娘主持了一次公道。

打发走杨嬷嬷后不久,姐弟俩便一同前往西院看望父亲。

谢成谨一路上紧紧拉着姐姐的手,这个十四岁的少年,身形已然十分高大。为了照顾姐姐的步伐,他特意放慢了脚步,一边走,一边绞尽脑汁地哄姐姐开心。

可他本就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,实在想不出什么新奇有趣的话题,只能讲讲学堂里的那些琐碎趣事。

“姐姐,今天咱们学堂里有个人困得不行,当着先生的面,直接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,那呼噜声,响得震天!”

芝兰院跟来的丫鬟婆子们听了,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。谢芙笑着轻轻捏了捏弟弟的手,说道:“你晚上早点休息,白天可别再打瞌睡了。”

谢成谨连忙说道:“姐姐放心,我在学堂里从来不打瞌睡。我跟大哥坐一块儿呢,我打瞌睡他就掐我,他打瞌睡我就掐他。”

谢芙这才放心地让弟弟牵着自己往前走,说道:“这样倒也不错。”

姐弟俩来到西院时,谢谦正坐在桌前看书,身上穿着一件道袍。他虽已三十多岁,但面容依旧俊朗,整个人看起来仙风道骨。

难得儿女一同前来,他从书中抬起头,目光温和地看着两个孩子。

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叫道:“爹。”

谢谦微微点头,说道:“来了,坐吧。”

谢成谨拉着姐姐一同坐下,气愤地说道:“爹,杨家和檀家实在是太过分了,竟然欺辱我姐姐,往谭家送去个小妾,还是杨家的姑娘。

祖父和太太一句话都没为姐姐说,太太还在中间帮忙送人呢!”

谢谦听了这话,沉默片刻后,缓缓说道:“成谨,听你姐姐的安排就好。”

谢成谨有些失望,说道:“爹,檀瑾哥只是中了个探花,檀家就敢给他纳妾。

爹,檀瑾哥以前能为姐姐跪祠堂,现在却只是说把杨家女送去庄子里。”

谢谦什么都没说,反而神色平静地给两个孩子一人倒了一杯茶,说道:“喝茶。”

谢成谨看着手里的茶杯,语气中满是担忧:“爹,这小妾先进了门,又是个健全的人,还是杨家的姑娘。要是让她站稳了脚跟,将来姐姐可怎么办?

檀瑾哥白天要当差,哪里顾得上家里这些琐事。”

谢谦微微闭上眼睛,说道:“成谨,这事情需要你姐姐自己做主,我们没办法护着她一辈子。”

谢成谨反驳道:“姐姐能怎么做主?她难道还能说不要这个人?”

谢谦沉默良久后,才缓缓说道:“稍安勿躁,你祖父会出手的。”

谢芙心中一动,她自然也希望祖父能出手,可祖父向来沉得住气,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。

她伸手触碰到茶杯,轻轻端起来,抿了一小口,说道:“爹,杨家这次不只是欺辱我,也是在欺辱祖父,咱们家难道要一直忍气吞声吗?”

谢谦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说道:“成谨,你好好读书,等你中了举人、中了进士,就能给你姐姐撑腰了。”

谢成谨有些丧气,说道:“爹,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。”

谢芙见父亲不再言语,索性也不再追问,说道:“爹,你给我安排几个人。要府里的老人,最好是我娘的陪房和你以前得力的人。我要整理一下我和我娘的嫁妆。”

谢谦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,然后点了点头,说道:“知道了,明天就给你。”

谢芙笑了一声,说道:“我就知道找爹准没错。”

谢谦默默地看着女儿,眼中满是怜悯,说道:“芙儿,沉住气,事情到了紧要关头,自然会有出路的。”

谢芙听了父亲这句话,心中波澜不惊。在这个家里,父亲依然是她和弟弟最大的依靠。

只要父亲一日还是世子,她和弟弟就一日是世子的孩子。

至于父亲为什么要清修,以前她百思不得其解,现在她也不想去追问缘由了。

她一个人在芝兰院守了三年,这三年里,她渐渐明白了什么叫孤寂,也学会了与孤寂相处。

父亲和母亲恩爱了十几年,母亲却郁郁而终,父亲的孤寂只会比她更深。

她慢慢理解了父亲,也开始同情父亲。

谢芙温声说道:“爹,您记得按时吃饭。祖父叫我和成谨去福寿堂吃饭,我们先走了。”

谢谦点了点头,说道:“去吧。”

姐弟俩一同离开西院,谢成谨的声音中带着失望,说道:“姐姐,人怎么变得这么快呢!

我以为檀瑾哥会自己处理好这个问题,谁知他还跑来问你。

你说让他收下他就收下,这顺水推舟的本事可真厉害!”

谢芙突然停下脚步,神色平静地回道:“成谨,不要对别人抱有太高的期望,不然最终只会伤人伤己。也不要奢望别人永远都是圣人,谁都会有疲惫的时候。”

谢成谨心里十分难过,姐姐以前是多么活泼开朗啊,现在说话却像个老和尚一样。

他轻声问道:“姐姐,檀瑾哥纳妾,你心里难受吗?”

谢芙过了一会儿,才缓缓说道:“他跪祠堂的情分,我会永远铭记在心。将来他若真的收了小杨氏,我与他的情分便就此断绝。”

谢成谨心里如针扎一般难受,姐姐还没嫁过去,就已经把自己的心收起来了。

他只能紧紧拉住姐姐的手,说道:“姐姐你放心,我一定好好读书,以后给你撑腰。”

谢芙继续往前走,说道:“成谨,如果我没猜错,这两天我可能要出门应酬了。”

谢成谨担忧地问道:“你要去哪里?”

“不知道,再说吧。祖父如果要出手,肯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波。”

姐弟俩很快到了福寿堂,只见谢侯爷和杨氏,二房的谢廉和沈氏,还有沈氏所生的一双儿女谢成贤、谢琼华,以及庶女谢成秀和庶子谢成美都已在此。

与二房相比,大房真是人丁稀少。

谢成贤笑着喊道:“成谨,来,咱们坐一起。”

谢谦比谢廉大了好几岁,但谢谦成亲较晚,且云氏不易受孕,所以二房的长子谢成贤比大房的独子谢成谨还大一岁。

这也是杨氏引以为傲的地方,谢家的长孙可是她的孙子!

8

堂兄弟二人平日里总是结伴而行,一同前往学堂研习学问,彼此间的情谊倒是颇为深厚。

然而,二房的谢成贤在学业上稍逊谢成谨一筹,这让他倍感压力。

因此,这对堂兄弟在暗地里也时常较劲,都渴望在学业上更胜一筹。

谢成谨听闻堂兄的话语后,轻轻摇了摇头,说道:“大哥,我想与大姐姐同席而坐,为她夹菜添饭。”

家中丫鬟婆子众多,可谢成谨却偏要亲自照料姐姐用餐。

谢成贤连忙领着弟弟妹妹们上前行礼:“大姐姐安好。”

谢芙微笑着回应:“无需多礼,咱们都是一家人。”

谢成贤伸出手,轻轻扶住她的手臂,关切地问道:“大姐姐近日可好?昨日我得了几幅扇面,觉得颇为雅致,明日便送两幅给大姐姐,权当消遣。”

尽管平日里杨氏偏袒自家孩子,沈氏也暗中补贴自己的儿女,但在餐桌上,兄弟姐妹们还是保持着和睦的氛围。

谢成贤在待人接物方面颇为得体,在学堂里也会关照堂弟。

谢芙时常暗自感慨,谢成贤几乎集父母之所长于一身,性格上像极了二叔,能言善辩;行事风格则如同二婶,圆滑世故。

若论读书,他虽不及谢成谨,但与寻常人家的子弟相比,已是出类拔萃。

正因如此,杨氏见孙子无法继承爵位,心中始终愤愤不平。

她常想,如此孝顺懂事、能说会道的孙子,若非不是世子的儿子,那该多好!

真是天意弄人!

谢芙先向长辈们行礼问安,随后继续与堂弟交谈:“多谢你的好意,你若有需要,只管派人到我那里去取。”

谢成贤扶着她坐下,为她斟上一杯茶,温柔地放在她手边,问道:“大姐姐喜欢吃什么?”

谢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坐吧,成谨知道我的口味。”

谢成贤笑着夸赞道:“说到友爱手足,咱们家的成谨可是首屈一指。”

杨氏突然插话道:“成贤,你带你弟弟坐到你爹身边去。成谨,你和你姐姐一起坐下。琼华和成美,来我这边坐。”

谢侯爷任由杨氏安排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共享天伦之乐。

谢成谨不停地为姐姐夹菜、盛饭,忙得不亦乐乎。

谢芙安静地吃着饭,她早已习惯了弟弟每日为她夹菜。

谢成谨夹给姐姐的菜都是精心挑选过的,肥肉已被剔除,鱼刺也已挑净,辛辣之物更是被他挑出来放在了自己碗里。

杨氏瞥了一眼,说道:“大姑娘以后嫁到婆家,与长辈们同桌用餐时,可不能如此随意,还要懂得侍奉长辈。”

谢成谨立刻回应道:“太太,多给我姐姐配几个丫鬟,让丫鬟们去侍奉檀家的长辈吧。”

谢芙咽下口中的饭菜,接话道:“太太,咱们家里,我娘和我二婶从未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吃饭。檀家好歹是书香门第,想必也不会如此苛刻。”

一旁的沈氏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,心中暗自埋怨这个蠢婆婆又把祸水引到了自己身上。

谢成谨安慰姐姐道:“姐姐,你别担心,我以后会定期去檀家看你的。”

谢芙笑了笑,说道:“有你在,我就放心了。”

谢成谨又盛了一小碗汤,放在姐姐手中,说道:“这汤温度正好,不冷不热,你喝两口。”

谢芙接过小汤碗,说道:“成谨,你也吃吧,我碗里已经很多了。”

谢成谨这才端起自己的碗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,完全没有读书人的斯文模样。

他吃得快,是为了腾出时间来照顾姐姐用餐。

十四岁的谢成谨就像那些带着小奶娃的年轻妇人一样,照顾孩子吃饭时,自己只能吃得快些。

谢芙吃得极慢,她若是吃快了,弟弟就会吃得更快,否则就没时间给她夹菜了。

吃得太快对身体不好。

其实她身边有五六个丫鬟,但弟弟就是不放心她们。

谢成谨始终认为,丫鬟们小小年纪就被卖进府里当丫鬟,都是苦命之人。

谁不想在爹娘身边享福呢,谁又愿意去伺候别人呢。

有了这个念头,谢成谨更不愿离开芝兰院了。

只有自己住在芝兰院,那些丫鬟婆子们才不敢怠慢姐姐。

谢侯爷看着慢条斯理吃饭的大孙女,试探性地问道:“芙儿,晌午你和檀瑾都聊了些什么?”

谢芙咽下口中的饭菜,回答道:“回祖父的话,我告诉檀瑾,小杨氏是杨太师对我们的厚爱,祖父您尚且无力阻拦,我们做小辈的,只管接受长辈的厚爱便是。”

此言一出,满桌皆惊。

谢侯爷身为御林军统帅、陛下登基时分封的侯爵,多年来却一直被大舅哥杨太师压制。

杨太师想与谢侯爷结为盟友,谢侯爷却不愿,他只忠于陛下!

杨太师对这个堂妹婿是又爱又恨,爱的是他的耿直,恨的也是他的耿直!

当然,明面上杨太师从未在公开场合为难过谢侯爷。

虽然大家都知道谢侯爷没少被杨太师算计,但没人敢说出来。

谢芙却不管这些,直接说了出来。

谢侯爷脸上波澜不惊,仿佛没听懂孙女的话一般。

杨氏心中有些不满,虽然她知道堂兄压着她丈夫,但那是她娘家!

这个死丫头,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!在这里挑拨离间!

谢侯爷主动打破尴尬:“过两天信国公府娶亲,你跟你祖母、二婶一起出门逛逛,别总是闷在家里。”

谢成谨捏了捏筷子,果然被姐姐说中了,祖父要让姐姐出门见客了。

这样也好,姐姐总要出门见人的,不能一辈子躲在家里。

他立刻说道:“祖父,我陪姐姐一起去吧。”

谢侯爷点头:“都去,信国公家娶孙媳妇,陛下都说要去讨杯喜酒喝呢。”

谢廉凑趣道:“信国公和陛下当初可是一起在街头讨过饭的,听说有一回皇后娘娘饿了,陛下和信国公跟人打了一架才抢来两个馒头。”

当今陛下从不避讳自己当过乞丐的事情,任由群臣和百姓编故事取乐。

谢侯爷笑着回忆道:“当年陛下被逐出家门,只有信国公跟着陛下一起走。

别看信国公现在不显山不露水,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,要不陛下当初怎么会把娘娘唯一的亲妹子嫁给他呢。

先皇后没有亲兄弟,陛下想封个承恩侯都找不到合适的人,全是些当初对娘娘落井下石的堂兄弟,不如不封。

信国公府就是先皇后唯一的娘家。”

大家都在听谢侯爷讲故事,只有二婶沈氏的目光悄悄落在了谢芙身上。

9

在福寿堂用完晚膳后,谢成谨紧紧牵着姐姐的手,一同朝着芝兰院走去。

待回到芝兰院,谢成谨屏退了身边的下人,凑近姐姐身旁,压低声音说道:“姐姐,方才在福寿堂的时候,二婶可是好几次偷偷打量你呢。”

谢芙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淡雅的笑容,轻声问道:“成谨,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觉得二婶对我们姐弟俩如何?”

谢成谨思索片刻,点了点头说道:“从表面上来看,倒也还算过得去。这几年二婶掌管着府中的事务,该给我们的东西,她倒也没有克扣。”

不过,至于那些管家媳妇和婆子们会不会在暗地里动手脚,沈氏却从来不过问。

谢芙同样微微颔首,接着问道:“那我再问你,二婶心里是不是一直盼着能当上世子夫人?”

谢成谨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说道:“那还用说嘛,二叔做梦都想成为世子呢,二婶自然也想当世子夫人啦!”

谢芙轻轻一笑,说道:“所以啊,二婶怎么对待我们,我们就怎么对待她。保持客客气气的就行,没必要想太多。”

谢成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,说道:“姐姐,我发现二婶这人可真是精明得很。她心里想着当世子夫人,可从来都没有为难过我们,每次都是太太出头来刁难我们。”

谢芙嘴角轻扬,轻笑一声说道:“能把婆婆支使得团团转,二婶自然是个聪明人。”

谢成谨趴在桌子上,满脸不服气地说道:“他们想得倒是美,爹身体硬朗着呢,我的身体也好得很!这世子之位,怎么也轮不到他们!”

谢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,神色变得有些凝重,说道:“成谨,你这几天在外面的时候,多留意留意,看看有没有人在背后说我的闲话。”

谢成谨赶忙安慰道:“姐姐,谁要是敢说你,我非把他门牙敲掉不可!”

谢芙笑着嗔怪道:“你可不能这么莽撞,你是读书人,可不是土匪。”

谢成谨拍了拍胸脯,信誓旦旦地说道:“姐姐,你放心,明年我一定考个举人,以后还要考个进士。到时候你有进士弟弟撑腰,就不用怕檀家了!”

谢芙脸上又露出了笑容,说道:“那我就等着你给我撑腰啦!”

谢成谨小心翼翼地陪着姐姐,谢芙知道弟弟这是在逗自己开心,便也和他聊起了自己听书时听来的趣事。

自从母亲去世后,姐弟俩在这小小的芝兰院里相依为命,已经度过了一千多个日夜。

杨氏的苛刻对待、父亲的冷漠忽视,让姐弟俩的感情愈发深厚。

檀瑾纳妾这件事,谢芙只是心里有些失望罢了。要是弟弟哪里做得不好,她才会真的着急上火。

这一夜,芝兰院平安无事。到了第二天晌午,谢谦把自己的两个贴身随从,还有云氏的两个陪房打发到了芝兰院。

三男一女,四个人齐齐来到芝兰院,给谢芙磕头行礼。

其中领头的是谢谦以前的书童,和谢谦一起长大的谢墨棋。

“大姑娘,世子爷派我等前来,听候姑娘吩咐。”

谢芙微微点头,说道:“云嬷嬷,你带着他们几个去二婶那里,把库房的钥匙要过来,把我娘和我的嫁妆全部搬到芝兰院来。

另外,再请二婶派个人过来,一起清点嫁妆。”

说到这里,她停顿了一下,接着说道:“再悄悄派人去檀瑾那里,请檀家也派个人过来。”

好家伙,谢芙这话一出口,谢墨棋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。大姑娘这是要当着檀家人的面清点嫁妆啊!

谢芙见他们还愣在那里,神色一沉,说道:“还不快去!”

谢墨棋连忙点头说道:“我这就去。”

沈氏听到谢芙问她要库房钥匙,沉思了片刻后说道:“容我禀报太太一声,芙儿年纪还小,嫁妆的事情需要大人来做主。”

云嬷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,这二奶奶分明是不想担事儿,一有事就把婆婆推到前面。

好一个狡猾的二奶奶!

杨氏这个蠢人,倒是娶了个机灵的儿媳妇。只是这机灵过了头,婆媳俩各有各的小算盘。

“二奶奶说得是,老奴就在这儿等着。大姑娘派去檀家的人很快就要回来了。”

沈氏没想到谢芙居然去请檀家人,这嫁妆多少有点问题,要是让檀家人看到了,那可就丢人丢到外面去了!

这死丫头这几年从来不管事,怎么临到快出嫁了,还要清点嫁妆!

杨氏和沈氏这对婆媳原本盘算得好好的,把嫁妆单子塞进箱子里,把人嫁出去就行,至于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,只有天知地知。

到时候要是丢了什么东西,就说瞎子不会管理东西,肯定是被下人偷走了。

偏偏谢芙这时候非要清点嫁妆!

沈氏没办法,只好立刻去禀报杨氏。

杨氏一听,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,气急败坏地说道:“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,这么大的事情,怎么能私自做主去请檀家的人。”

沈氏这时候也不敢再藏着掖着,俯下身轻声对婆婆说道:“太太,昨儿杨家给檀家送了人,檀瑾心里正愧疚着呢。这时候大姑娘去借人,檀家肯定会派得力的人过来。”

只要不是傻子,檀二太太肯定会派人来的。

儿媳妇情况特殊,没有亲娘在身边。平时她这个婆婆插不上手,既然儿媳妇来请,用脚趾头都能想到,檀二太太肯定不会撒手不管。

杨氏更加着急了,云氏的嫁妆里好多值钱的东西都被她拿去送人了!

“你快想想办法。这死丫头倒是会挑时候!”

沈氏心里有些瞧不起这个婆母,就知道耍狠,遇到事情就六神无主。亏得杨家有权有势,不然就她婆婆这点本事,哪里配得上公爹这侯爵之位!

就因为婆婆蠢,连带着她男人也不如大哥,读书读不通,习武也学不好,就剩下一张能说会道的嘴!

幸亏她儿子不像亲爹那样,不然她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!

“太太,我的意思是,我们到时候先把檀家人稳住,然后请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。

当着外人的面,檀家是书香门第,总不好跟我们一板一眼地数嫁妆。”

杨氏眼睛一亮,说道:“你说得对,你去把姑太太请来,再把……”

杨氏请了好几个亲戚家的平辈过来,坐镇肯定够了!

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,谢芙并没有派人去找檀二太太,而是直奔翰林院而去。

正在翰林院晒书的檀瑾听说有人来找自己,赶忙向六皇子请假:“殿下,外头有人寻微臣,微臣出去一趟。”

六皇子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,问道:“谁找你?”

檀瑾沉默了一下,如实说道:“君妹妹派人来寻我。”

六皇子“哟”了一声,说道:“那你赶紧去,可怜见的,她爹不管她,她弟弟还小,谢侯爷又偏心,她眼睛还看不见,在家里不知道多可怜呢,也就你能给她撑腰了!”

檀瑾的心被他说得揪了起来,说道:“微臣去去就回。”

六皇子略作思考后,把手里的书一扔,说道:“我跟你一起去看看。”

檀瑾吃惊地看着他,问道:“殿下也要去?”

六皇子拉着他就往外走,说道:“昨儿你帮我晒书,还帮我写文章,父皇昨晚还夸我文章有长进呢。

今儿你遇到事情,我岂能袖手旁观,走走走!”

檀瑾听见陛下夸六皇子文章有长进,心里有些忐忑。但眼下他顾不上文章的事情,先解决谢家的事情要紧!

二人一起到了外头,来传话的正好是谢墨棋本人:“大姑爷,小人是世子爷的随从墨棋,今日听大姑娘吩咐。

大姑娘让小的来寻姑爷,请姑爷家里派个人去大姑娘那边帮忙清点嫁妆。”

10

檀瑾心中满是惊愕,谢家要清点嫁妆,缘何会让他派人前去协助?

此事若传扬出去,旁人定会以为他觊觎谢家的嫁妆!

檀瑾沉思良久,最终做出决定,君妹妹遭遇困难,他绝不能坐视不管!

“我随你一同前往!”

他亲自前往,若有任何状况,他心里清楚便可,也能与谢家好好商议。倘若派遣下人过去,万一他们出去胡言乱语,外面的人嚼舌根,君妹妹又要平白受气!

他隐隐能猜到那嫁妆定然存在问题!

然而,自己当值之时突然前往谢家,实在有些不合规矩,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行。

六皇子在一旁轻轻捅了捅他:“檀瑾,咱们去寻谢世子探讨探讨文章。”

檀瑾微微一怔:“我岳父自闭关清修以来,从不与外人相见!”

六皇子冲他狡黠一笑:“我有法子,你就说小树肚子饿了,来寻些吃食,他肯定会见我的。”

檀瑾面露犹豫:“您,您为何也要一同前往?”

六皇子打了个哈欠:“你下午再帮我写一篇文章,我抄好之后拿回去给我父皇瞧。我父皇心情一好,就不会给我增添功课。

说好了啊,你可别写得太过出色,写得太好容易露馅,我父皇可不好糊弄。”

檀瑾觉得好笑:“行,我帮你写。”

六皇子眉开眼笑:“走吧走吧,你比我年长近两岁,你也可以唤我小树。”

檀瑾第一次知晓他的小名,有些不敢叫出口:“我还是称呼您六公子吧。”

六皇子笑着随他一同前行:“叫什么都成,快走快走。”

檀瑾冲他笑了笑:“多谢六公子。”

六皇子笑得如同狐狸一般:“不必客气檀郎,走走走,我都好几年没见到谦哥了。”

这一声“谦哥”叫得檀瑾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,六皇子与他以平辈相称,如今却又管他岳父叫哥!

他张了张嘴,又把话咽了回去,谢侯爷与陛下乃是同一辈分之人,六皇子是老来得子,管他岳父叫哥也是情理之中。

三人一同向前走去,谢墨棋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四周,他隐隐感觉有一群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。

可他回头一瞧,这些人又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。

他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。

檀瑾带着六皇子一同来到谢家,声称要找谢谦。

管家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,由于家中男丁有的在当值,有的在求学,只有女眷在家,无法招待他,管家便亲自领着他来到西院门口。

家中的下人赶忙将消息传递给杨氏婆媳。

沈氏心中暗叫不好:“太太,这小子亲自前来,恐怕不好应付!”

杨氏冷哼一声:“好一个探花郎,对自家媳妇的嫁妆盯得如此之紧!”

沈氏思索片刻说道:“太太,如今只能借口要筹备婚事,姑爷和姑娘不便再见面。派个泼辣的婆子去说,他是探花郎,脸皮薄,肯定不好意思赖在芝兰院不走。

只要他离开芝兰院,如何清点嫁妆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。”

可这婆媳二人千算万算,却没料到檀瑾还带了个小尾巴,这个小尾巴自称是檀瑾的同窗,一同前来向谢谦请教文章。

管家并不认识这个小尾巴,如实禀报。

沈氏顿时喜上眉梢:“太太,檀瑾带了男客前来,总不能把客人晾在一边,自己前往芝兰院,否则客人定会笑话他。我们动作快些,尽量拦着他们,不让他们去芝兰院。”

杨氏点头赞同:“只能如此,现在就让人去开库房,把东西搬过去,尽快清点!”

果然如六皇子所料,当墨棋进去传话之后,谢谦让墨棋请他们进去。

檀瑾惊喜交加:“殿下,还是您有办法。”

六皇子笑眯眯地走进西院:“我小时候经常让谦哥背着我。”

二人走进谢谦的内室,谢谦正在调配香料。

他身着一袭道袍,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儒雅之气。虽已年过三十,面容依旧英俊潇洒,神情淡然自若。

檀瑾恭敬地行了个大礼:“小婿檀瑾给岳父请安。”

六皇子也主动行礼:“谦哥好。”

谢谦连头都没抬,只是轻轻应了一声:“来了,请坐。”

六皇子笑着走上前:“谦哥,您这是在做什么呢?”

谢谦终于抬起头,看着他:“调配香料,太子殿下近来可好?”

六皇子点头:“我哥很好,时常想念谦哥。昨儿晚上在我父皇那里用膳,他指着一道笋丁说谦哥最爱吃这个。”

谢谦微微动容,眼中闪过一丝温柔:“小树,你回去告诉你哥,我也挂念着他。我在芙儿她娘的坟前立下誓言,要清修十年。等十年期满,我就去寻太子殿下。”

六皇子应了一声:“好呢,谦哥真是自在。谦哥您需不需要道友?您觉得我怎么样?我来给您打下手吧。”

谢谦笑了起来:“别说傻话了。墨棋,把罐子里炖好的鸡盛出来给小树吃。”

六皇子高兴起来:“正好我饿了,多谢谦哥。”

谢谦停下手中的活儿:“竹林里的鸡长大了,今日炖了一只,给你吃吧。”

六皇子才不管清修之人能不能吃鸡呢,有鸡吃就行,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!

谦哥是清修,又不是出家当和尚!

刚想吃鸡,他忽然想起正事:“檀瑾,你不是要去帮侄女清点嫁妆?还杵在这里做什么,难道你也想吃鸡?”

檀瑾面露难色:“殿下,微臣独自一人前往芝兰院多有不便。”

谢谦看了一眼女婿:“来喝口汤,喝完汤,就请殿下随你一同去一趟芝兰院。”

六皇子乐开了花:“那也行,我是长辈,谦哥都同意了,我也能去!”

檀瑾松了一口气,总算有了个正当的理由。

刚松了口气,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劲,六皇子还真成了他的长辈!

就这样,谢谦坐在那里,看着女婿和六皇子一起喝鸡汤。

檀瑾有些拘谨,六皇子则大大咧咧的,显得活泼可爱。

可谢谦的心里却并不平静,他可不敢小瞧眼前这个孩子。

这可是那个人的儿子!

他让他儿子来做什么?是来看我家的笑话?还是来看我死没死?

那可真是不好意思,我还没死呢。

谢谦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的笑容,等两个少年郎喝完鸡汤,他立刻让墨棋送他们去芝兰院。

二人动作迅速,在沈氏将嫁妆搬到芝兰院之前就赶到了。

谢家的下人们目前还没几个人认出六皇子,只当是哪家调皮捣蛋的孩子跑出来玩耍。

谢芙坐在廊下,听说檀瑾来了,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。

以他爱面子的性子,肯定不会随便派个人来窥探她家的丑事。

果然是他亲自来了。

除了檀瑾,她还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脚步声。

11

六皇子刚一脚踏过芝兰院那扇精致的垂花门,目光便被廊下那道高挑曼妙的身影吸引住了。

哟,这位想必就是谢家大姑娘了吧。

他心里暗自琢磨,上次把三哥狠揍一顿的,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姑娘么?

六皇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。

三皇子那家伙,就是个没心眼的憨货,之前背地里说谢芙的坏话,不巧被谢芙逮了个正着,当场就被她揍得鼻青脸肿!

那天三皇子也没亮明身份,揍了就揍了呗,反正不揍白不揍!

可怜三皇子都快四十的人了,被个黄毛丫头揍了一顿,这事儿瞬间就在京城传开了,成了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事儿。

六皇子偷偷打量着谢芙,嗯,果真是个美人胚子,怪不得檀瑾天天念叨着她。

檀瑾快步走上前,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:“君妹妹。”

谢芙微微颔首,嘴角泛起一抹浅笑:“檀瑾,可是有客人来了?”

六皇子心中一惊,她不是看不见么?

“我这院子里拢共十二个人,每个人的脚步声我都听得真真儿的,刚才好像有个男人进来了。”

六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来:“侄女这耳朵可真是灵光啊。”

谢芙微微一愣,轻声问道:“不知是哪位长辈驾临?”

六皇子双手背在身后,故作神秘道:“在下姓陆,今日出门路过贵府,特地来拜见谦哥,讨了碗饭吃。

谦哥让我来帮侄女清点嫁妆,权当是今日这顿饭的酬谢了。”

皇家人向来不避讳讨饭吃,皇帝陛下都能扮作乞丐微服私访,皇子们讨碗饭吃又算得了什么。

谢芙连忙行礼:“见过陆表叔,有劳陆表叔了。”

话音刚落,门外便走进两个婆子,满脸堆笑道:“大姑娘好,太太和二奶奶派我们来把姑娘的嫁妆抬过来,帮姑娘一起清点。东西都抬过来了,大姑娘现在可方便?”

谢芙点点头:“方便,正好檀瑾也来了,就让他帮我一起数数吧。”

这两个婆子,一个是杨氏派来的,一个是沈氏派来的。

她们万万没想到檀瑾来得这么快,看来得先把这檀家公子打发走才行!

“大姑爷今儿不当差么?”

檀瑾很是客气地回应道:“有劳二位妈妈费心了。”

他并未解释自己为何会来此。

婆子们见他不愿多说,立刻揪住不放:“大姑爷,您怎么把外男带过来了!”

谢芙低头品茶,六皇子则在一旁作壁上观,一副看好戏的模样。

檀瑾依旧保持着礼貌:“不妨事,二位妈妈受累了。”

其中一个婆子笑道:“大姑爷,我们大姑娘的事儿,我们家里自然会办得妥妥帖帖的。大姑爷还是好好当差,把官位升上去,将来也好给我们大姑娘撑腰呢。”

若换作平时,檀瑾定然不会跟这两个婆子废话,但今日情况特殊,他只能耐着性子周旋:“男子汉大丈夫,若是连家里人都护不住,还谈何做大事。”

不愧是探花郎,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,婆子一时竟无言以对。

可这两个婆子毕竟年岁已高,脸皮也厚,仍旧笑着继续逼他:“大姑爷是想知道我们姑娘有多少嫁妆吗?大姑爷放心,我们姑娘的嫁妆足够姑爷一辈子吃喝不愁了。”

这句话可算是戳到了檀瑾的痛处,他咬了咬牙:“休要多言,只管做你们的事情!”

谢芙依旧沉默不语。

以后她嫁到檀家,定然要面对更多人的指指点点和风言风语,外界的言语只会更加无情。

另一个婆子笑嘻嘻道:“老姐姐快别说了,檀家可是书香门第,都是读书人,怎么会惦记我们大姑娘的嫁妆。

我们大姑娘以后要是想补贴婆家,也只能悄悄的补贴,不能让婆家人知道了,不然会伤了读书人的脸面。”

眼见着檀瑾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,旁边六皇子一笑:“檀瑾,你很缺钱吗?”

檀瑾含糊其辞地回道:“尚能维持生计。”

六皇子哦了一声:“你别听这两个赖婆子瞎咧咧,你今天把侄女的嫁妆清点清楚,以后全部交给侄女,明明白白。

要是含含糊糊的不敢清点,那才是有问题呢。要么是想贪人家的,要么是已经贪了,不想赔。”

两个婆子被骂得脸色铁青,瞪着六皇子问道:“敢问这位小哥是哪家的?”

六皇子翘起二郎腿,一脸不屑:“你管我哪家的,今日我受你们世子爷所托,来帮忙清点嫁妆。你们两个能干就干,不能干就滚,哪那么多废话!”

两个婆子目瞪口呆,这小哥儿长得倒是俊俏,说话怎么这么难听!

檀瑾立刻道:“要清点就快一些,别啰嗦!”

两个婆子当然不肯妥协:“大姑爷,这事儿您有没有跟亲家太太说过?既然是两家人一起清点嫁妆,我们家太太和二奶奶都知道,贵府长辈可知道?”

六皇子嘬了一口茶,慢悠悠道:“檀瑾,当年我后奶奶的婆子说我娘的坏话,我爹直接把鞋一脱,用鞋板底当场把那婆子的满口牙都打掉了!

打那以后,满府没有一个人敢说我娘一句坏话!

你连你婆娘都护不住,以后能指望你护住老百姓?”

后奶奶三个字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杨氏派来的婆子脸上。

檀瑾也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然后立刻起身给他作揖:“多谢六公子教导。”

六皇子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:“快些,别啰嗦,办完了我还要回翰林院吃饭呢。”

旁边的谢芙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。

京城姓陆的人家屈指可数,能让檀瑾如此礼遇的,定然不是寻常人家。他刚才还去父亲那里吃了顿饭,排行老六,在翰林院当差……

她微微攥紧了手里的扇柄,今日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。管他为何而来,先借一借这股东风再说。

谢芙起身再次行礼:“多谢表叔仗义执言。”

六皇子咧嘴一笑:“好说,侄女你坐下。你别管,这些刁婆子专爱欺负小姑娘,你哪里是她们的对手。”

六皇子见她看向自己,也回望过去,心里不禁叹了口气。

哎,多好看的姑娘啊,怎么眼睛就看不见了呢。

看到谢芙空洞的双眼,六皇子又想起了太子,心里更加难受了。

他哥因为脑袋受了伤,管不好政事,经常难过得连饭都吃不下。

哎,为什么好人都这么不幸呢。

本来他是不爱管闲事的,算了,今天就管一管吧,希望父皇不要骂他多管闲事。

总归是谦哥的女儿,谦哥以前可没少带他和大郎。

他又看了看谢芙,只觉得她衣衫单薄,站在那里显得整个人柔弱得很,楚楚可怜。

以前能揍三皇子,现在家里两个婆子都能骑到她头上去!

檀瑾见六皇子几句话就把两个婆子压了下去,心里羞愧难当,立刻起身大声道:“开箱!”

沈氏听说檀瑾带着外男进了芝兰院,也顾不得应酬婆婆请来的女客,亲自赶了过来。

一进门就看到个惫懒少年郎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,一边晒太阳一边喝茶,一边还骂着她的婆子。

12

“轻些,别摔了,你这手怎的这般笨拙,好似那脚指头一般!”

“哎哟,你这蠢货,这可是个赝品!睁大你那双眼睛好好瞧瞧,这分明是民窑出的物件,单子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官窑货呢!”

“把这东西搁到一边去,假的统统都放到一边!”

“少来糊弄人,这是罗,可不是绫,别拿这劣等货来以次充好!”

“檀瑾,你过来瞅瞅,这幅字画到底是不是真迹!”

“六公子,我实在瞧不出来啊。”

“那就先放到一旁,明日请个行家来瞧瞧!”

沈氏听闻此言,心中一惊,赶忙快步走上前去,这一瞧,顿时吓得脸色煞白!

沈氏曾进过宫,她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位少年郎,心中暗自惊呼,他,他怎会出现在此处!

六皇子瞧见沈氏,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,哗啦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潇洒地打开,说道:“可是谢二奶奶?”

沈氏赶忙福身行礼:“见过六殿下!”

六皇子也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,淡淡说道:“起来吧,檀瑾,咱们接着忙。”

沈氏心中愈发焦急起来,暗叫不好,这尊活祖宗怎会突然驾临。

那些假货定然瞒不过他这双锐利的眼睛!

想到此处,沈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恨意,今日可真是倒霉透顶。

太子妃怎的也不看好这个祖宗,竟让他跑出来四处乱逛,还跑到她家里来多管闲事!

六皇子见沈氏神色焦虑不安,心中暗自得意,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,说道:“谢二奶奶,您来得可真是时候。您瞧瞧这些东西,里头可有不少假货呢。

当日世子夫人过门之时,嫁妆可是经过两家长辈过目的,肯定都是真品,怎的如今都变成了假的?”

沈氏努力稳住心神,迅速将责任推卸出去:“回六殿下的话,大嫂过门比我早了好些年,我从未见过大嫂的嫁妆,待清点完毕,我自会去回禀长辈。”

六皇子微微一笑:“原是我多管闲事了,既然二奶奶来了,那我就不管啦。”

沈氏再次福身行礼:“多谢六殿下,原是我们疏忽大意,劳烦六殿下跟着操心了。”

六皇子将扇子收了起来,说道:“忙活了这大半天,我肚子都饿了。檀瑾,咱们走吧。”

檀瑾有些发懵,他还没数完那些东西呢。

谢芙起身说道:“今日劳烦陆表叔了,家里备了些粗茶淡饭,请陆表叔用过饭再走。”

六皇子起身说道:“不必了,我得回家了。方才吃了谦哥一只鸡,也算是在你家用过饭了。你们接着忙吧,我走了。”

沈氏带着众人一起将客人送至门口。

到了芝兰院门口,六皇子和檀瑾一同回头看向谢芙。

檀瑾虽心中仍不放心,但六皇子让他走,他也不好再留下,便说道:“君妹妹,若有什么事,尽管派人去找我。”

谢芙心中涌起一阵难过,一是檀瑾正满心欢喜地等着成亲,却不知她祖父已在暗中谋划退婚之事;二是杨家似乎铁了心要让她祖父屈服,甚至不惜以欺负她这个瞎子为突破口。

那个妾室还留在檀家,她只觉心口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。

可她实在无法向他解释,只能对着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檀瑾,照顾好自己。”

当着众人的面,檀瑾的脸微微泛红,他再次拱手说道:“君妹妹进屋吧,我得空再来看你。”

谢芙点点头,说道:“帮我招呼陆表叔。”

沈氏看了谢芙一眼,心中暗自纳闷,何时开始叫表叔了?

六皇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谢芙那空洞无神的眸子,心中不禁暗自叹息,这孩子着实可怜。

他最见不得别人可怜,赶忙转身就走。檀瑾扶了扶帽子,立刻跟了上去。

待客人一走,沈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芙,说道:“大姑娘可真有本事,竟能请来六殿下为你撑腰。”

谢芙神色平静,说道:“二婶,那是我爹的客人。我爹请陆表叔来帮忙搬东西,我是个瞎子,又怎会认识什么六殿下、七殿下。”

沈氏的话被噎了回去,谢芙确实从未进过宫,不认识六殿下也在情理之中。

可她方才明明喊了六殿下,这死丫头还装傻叫什么表叔。

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箱子,大部分都已被打开,里头那些假货全部被扔进了一个大箱子里,皆是些“贵重”之物。

而那些未打开的箱子,里面装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衣服料子。

也就是说,六皇子和檀瑾在最短的时间内,已将古玩字画、金银珠宝这些值钱的东西全部检查了一遍!

沈氏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,上也不是,下也不是,那些东西都已被她婆婆拿走了,如今这问题却落到了她头上。

谢芙接着说道:“二婶,这些东西一直存放在库房里,库房钥匙在二婶那儿,莫不是有人欺瞒二婶,偷偷将东西调包了?”

沈氏今日可不敢随意敷衍她,说道:“古玩字画这些东西,六殿下和大姑爷年纪尚小,也不一定就能认得真切。”

谢芙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说道:“二婶的意思是,这些东西都是真的?”

沈氏未敢贸然回答这个问题,说道:“还需再仔细辨认辨认。”

谢芙点点头,说道:“既然如此,墨棋,立刻将东西封箱,送去京兆衙门!咱们家出了贼,竟敢欺瞒我这个瞎子。”

沈氏吓了一跳,说道:“慢着,家里的事情岂能闹到外面去,等侯爷和二爷回来再做定夺便是!”

谢芙态度异常强硬,说道:“我自己的东西,就不劳二婶费心了,二婶请回吧。”

沈氏气得额头青筋直跳,说道:“谢芙,别闹了!”

谢芙冷哼一声,说道:“二婶怕什么,若是真货,自然不怕人瞧。若是假货,我娘已然去世,这家里有人偷她的嫁妆,我难道不该过问?

二婶管家多年,竟将长嫂的嫁妆管丢了,二婶还是好好想想,该如何向外人交代吧!

二婶可别妄想堵住我的嘴,我只是瞎了,又不是哑巴了!

云嬷嬷,送客!”

说完,她转身返回院中,站在那里,目光空洞地盯着人封箱。

墨棋带着人站在一旁守着,云氏带来的丫鬟婆子可不敢上前阻拦。

沈氏权衡了一番眼前的局势,果断扭头就走,让公婆去操心吧,东西又不是她拿的!

杨氏听闻谢芙要去告官,当着客人的面,她不好多说什么,只能委婉地说道:“今儿风大,把门户看紧些,别让风把东西吹跑了。”

这分明是让沈氏将谢芙关禁闭,不许她抬着东西出去!

沈氏心中焦急万分,这事儿檀家已然知晓,想要捂住嘴,那是万万不行的!

瞧婆婆这模样,竟还天真地想让大姑娘硬生生咽下这个亏。

沈氏在心中再次权衡利弊,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。

她立刻转身就走,出去让人关好大门,同时给丈夫谢廉送信。再不回来,她怕谢芙直接打出去,到时候可就丢人现眼了!

就在墨棋抬着东西与大门的人对峙之时,二房的谢廉匆匆赶了回来。

13

谢廉赶忙轻声安抚墨棋,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:“墨棋啊,你这是在做什么呢,快把手中拿着的东西放下吧。”

墨棋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,说道:“二爷,今日世子爷特意吩咐小的,让小的务必听从大姑娘的差遣。世子夫人和大姑娘的嫁妆里,有好多东西都被换成了假的,如今在家里怎么也找不到,大姑娘便说要请京兆尹来帮忙寻找。”

谢廉的心猛地一跳,在回来的路上,他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端倪。

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的大哥三年都没有过问家中事务,这一出手,竟是要闹出这般天大的事情。

这事儿哪能去报官啊!

谢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,他真正在意的,并非是侄女的嫁妆,而是他大哥是不是要重新出山了!

要是大哥真的出来了,那自己哪里还有机会当上世子爷啊!

谢廉还未来得及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件事,他的父亲谢侯爷也匆匆赶了回来。

谢侯爷神色凝重,沉声道:“墨棋,把东西放下。”

墨棋不敢再有丝毫抗争,乖乖地让人把东西都放下了。

谢侯爷大手一挥,说道:“开门,大白天的把门关着做什么!把嫁妆都抬去芝兰院,那些缺损的东西,列个详细的单子送到福寿堂去。”

说完,他迈着大步,径直朝着福寿堂而去。

家里的女客们听闻谢侯爷回来了,纷纷先后告辞离去。

杨氏急匆匆地赶着去找谢侯爷告状,她满脸委屈地说道:“侯爷,谢芙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,家里东西找不到了,大家一起帮忙找一找不就好了,哪能随随便便就去报官呢!”

谢侯爷这次可一点都没跟她客气,冷冷地说道:“我给你五天的时间,把她们娘儿两个嫁妆里的东西给我补齐了。”

杨氏立刻扯着嗓子喊冤:“侯爷,她们两个的嫁妆一直锁在库房里,谁也没动过,怎么就说是假的呢!

要我说啊,当初云家给的就是假货吧!”

杨氏开始耍起了无赖,毕竟云氏已经死了,死无对证。

谢侯爷目光紧紧地盯着杨氏,思绪不禁回到了从前。

当初他丧妻不久,儿子刚刚学会走路,他又要出门去打仗,家里实在不能没有个女人操持。

信国公前来做媒,他便娶了杨太师的堂妹杨氏。

那时候,杨太师还是陛下跟前的文官,一心为公,深得陛下倚重。

他也是打心底里敬佩杨太师的才华,欣然便答应了这门婚事。

自从陛下登基之后,大家各自封爵、封官,仿佛人人都开始变了模样。

他想起陛下以前说过的一句话,打天下时大家都是兄弟。

是啊,打天下时是兄弟,分天下时兄弟们都变得面目全非了。

以前他和杨氏也曾经恩爱过,可自从杨家开始觊觎太孙之位,杨氏就彻底变了。

她一心只想着两件事,一是夺取世子之位,二是请陛下立太孙。

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上这个奏本,杨家却想让谢侯爷去上奏本,毕竟谢侯爷曾经是陛下的贴身侍卫长。

谢侯爷才不上这个当,一直顶着压力不答应!

“你若是找不到,那我就请文昌侯来帮忙找了。”

文昌侯便是杨太师。

杨太师虽然只是个官位,可他身上其实还有文昌侯、承恩伯双重爵位。

封文昌侯是因为他在陛下夺天下时立下了汗马功劳,封承恩伯是因为他的女儿是太子妃。

杨太师觉得自己身上的爵位太多,太过引人注目,平日里只让人家称呼他的官职——太师。

谢侯爷留下这句话后,便转身离开了福寿堂,独自一人朝着芝兰院而去。

芝兰院中,所有的嫁妆都被堆放在前院,下人们依旧在仔细地清点着。

谢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正院的闺房中,四月的天气已经微微有些热意,太阳渐渐大了起来,她坐在屋里,静静地听着丫头读书。

她的眼睛看不见,每天要么坐在那里听书、听嬷嬷们讲故事,要么就是一个人在芝兰院里慢慢地走路。

芝兰院每一块地需要走多少步,她都已经数过无数遍了。

正听得入神呢,外头突然传来通报:“姑娘,侯爷来了。”

丫头立刻停止了读书,目光担忧地看着谢芙。

谢芙缓缓伸出手,丫头立刻扶住她,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的仪容,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去。

谢侯爷坐在谢成谨居住的东厢房里,看到孙女来了,他挥了挥手,示意所有人都退下。

“祖父。”

“坐。”

没有人牵她,谢芙只能凭借着记忆,摸索着寻找弟弟屋里的椅子。

芝兰院里所有屋里的桌椅位置从来都不变动,就是为了方便她这个瞎子能自己找到地方坐。

还好,她顺利地找到了。

她早就已经习惯了,只要单独跟祖父相处,祖父就会这样故意“刁难”她这个瞎子,让她自己找凳子坐,还不允许她像个真正的瞎子一样乱摸。

谢侯爷主动打破了沉默,说道:“芙儿,嫁妆的事情你不用担心,最近都会补给你。这些都是你娘给你置办的,家里再给你添一些。”

谢芙只是笑笑,没有说话,要不是她闹上这么一回,还不一定给她添呢。

谢侯爷感觉自己的老脸有些臊得慌,孙女的笑容里明显带着几分讥诮。

谢芙转移了话题,问道:“祖父,几位殿下现在都在哪里当差的?”

谢侯爷实话实说:“今儿来的是六殿下,跟檀瑾一起在翰林院当差,估计是临时起意过来的。

他小的时候和大皇孙住在一起,你爹经常带着他们两个。”

谢芙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说道:“那咱们家的丑事传到宫里去了。”

谢侯爷笑了一声,说道:“谁家没点丑事,陛下不会在意的。”

谢芙直言不讳:“祖父,您总不会是故意让陛下知道的吧?”

谢侯爷咳嗽了一声,说道:“怎么会,六殿下的行踪又不是我能安排的。”

谢芙笑了笑,说道:“祖父,顺势而为嘛。杨太师想让祖父上奏折提立太孙是不是?今儿咱们家的事情传到宫里,陛下也能知道祖父的难处。”

谢侯爷心里一阵难受,要是这个孙女没瞎多好啊!

他慢吞吞地喝了口茶,说道:“你说得对,让陛下知道咱们家的一些难处也好。这两天你好好休息,后天去信国公府吃酒席。”

谢芙好奇起来,她凭着直觉认为这次有大事要发生。

谢侯爷放下茶盏,说道:“你玩吧,我走了。”

谢芙起身,说道:“祖父慢走。”

谢侯爷离开芝兰院,慢慢地踱步到了西院。

“世子在做什么?”他问门口的谢墨棋。

谢墨棋低声回道:“回侯爷的话,世子爷在念经。”

谢侯爷抬脚进了西院,径直去了儿子的书房,看到儿子穿着一身道袍,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念经。

他根本听不懂那些经文。

他是个武将,他儿子却是个文状元,爷儿两个根本说不到一起去。

而且,他以前跟着陛下四处打仗,儿子从小就被丢在家里跟着后娘过日子,父子两个之间没有多少感情。

谢谦听到动静,停下念经,抬头看着父亲。

谢侯爷看到儿子的一身道袍就来气,阴阳怪气地说道:“道爷今儿可悟道了?”

谢谦微微一笑,说道:“爹来了。”

谢侯爷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这俗人脏了道爷的清净地儿。”

谢谦起身,说道:“儿子还未入道,今儿上午还偷吃了只鸡,也是个俗人,爹想来便来。”

14

谢侯爷豪迈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声音洪亮:“世子爷今日可真是威风八面,居然差点把我告到京兆衙门去,真是好大的胆子!”

谢谦恭恭敬敬地为他爹斟上一杯茶,神色平静:“爹,儿子可什么都没做,那些人真不是我叫来的,您可别冤枉我。”

谢侯爷伸手接过茶杯,目光紧紧盯着儿子:“你打算清修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?”

谢谦缓缓坐下,表情认真:“爹,如今太子无法理政,儿子跟着太子,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前途。

不如就把这个机会让给爹,爹可以继续跟着陛下,稳稳地做那御林军统帅。

咱们父子二人,总得有一个人选择退出。爹您比儿子有能耐得多,爹去闯荡,儿子就安心待在家里。”

谢侯爷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,满脸惊愕:“哟呵,合着老子一个人在外头累死累活地打拼,你就舒舒服服地在家当少爷,是吧?”

谢谦神色淡然,一句话便结束了这场争端:“爹,老杨斩了我岳父全家,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。”

他连杨太师都不称呼,直接喊老杨。

要知道,满天下也就只有陛下一个人敢这么喊。

谢侯爷强忍着不适,把口中的茶水咽了下去,又端起茶杯继续喝茶。

跟儿子斗嘴,他从来就没赢过,或者说跟这些读书人斗嘴,他就没赢过一回。

陛下年轻的时候还叫他谢大傻子呢。

他以前满心欢喜自己有个聪明的儿子,可后来才发现,儿子太聪明了,他压根就管不住。

他有时候根本看不懂儿子心里在想什么,别人都说他儿子有管仲之才。可他觉得,管仲之才又有什么用,不过是心眼子多罢了。

以前他还能靠揍儿子来管教,现在儿子长大了,他也不能再动手了。

谢侯爷放下茶杯,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。

谁能想得到,威风凛凛的谢侯爷在儿子面前,就只有吃瘪的份儿,也没人知道,儒雅的谢世子在他爹面前,话这么多,动不动就把他爹气得头顶冒烟。

“你讨厌老杨,那更应该出去闯荡一番。他总会有死的那一天,等他死了,你不就有出头之日了。”

谢谦微微一笑,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:“爹,当官太操心了,容易早死。我在家清修,说不定能长命百岁呢。儿子想熬死所有人!”

谢侯爷咬了咬牙,没好气地说:“那就祝世子爷长命百岁!”

谢谦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爹:“谢谢爹,儿子愿意分给爹二十年寿命。”

谢侯爷心里明白,从儿子这儿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,儿子的心思,他根本就猜不透。

“芙儿的事情,你有什么想法?”

谢谦反问:“爹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吗?爹要是问我,还不如直接去问芙儿,她可比儿子有主意多了。”

谢侯爷冷哼一声:“你们一个个都是祖宗。”

谢谦一点儿也不生气,神色依旧平静:“爹,儿子只能劝您小心些,陛下可不是您想象中的那个陛下。”

谢侯爷沉声道:“放屁,陛下文治武功,乃是一代雄主。”

谢谦笑了笑,不紧不慢地说:“爹,儿子可没说陛下不英明。”

谢侯爷气得把茶盏一扔,快步离开,直接去了衙门。

家里儿孙都不成器,只有他这一把老骨头还得继续去撑着。

谢谦把父亲送到门口,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,久久未动。

后天信国公府里会发生什么呢?

陛下都快六十岁了,诸位庶出皇子都蠢蠢欲动,六殿下也长大了,太子家的大皇孙也渐渐懂事了。

这可真是热闹得很啊。

芝兰院里,谢芙已经让人把所有的嫁妆都清点了一遍。那些损毁的、缺失的、以假乱真的,全部都详细地列在了单子上,然后派人送去了福寿堂。

杨氏看到那长长的单子,气得双手捂着胸口,破口大骂:“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,修来这样的冤孽!”

谢廉臊眉耷眼地站在老娘身边,心里直犯嘀咕。

大哥到底想干什么呢?难道是想结束清修出去做官?

大哥之前就是从四品官,这一出去,过个一两年不得继续往上升啊?

不行,得赶紧去找堂舅说一说,要是大哥非要出去,得想法子给他压一压。

杨太师可不只是太师,还是吏部尚书呢。

哎呀呀,数一数,杨太师身上真是金光闪闪,文昌侯、承恩伯、太师、吏部尚书,当真是权倾朝野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

“娘,不过就是一点东西罢了。说不定是哪个下人偷偷摸去了,咱找到了都给芙儿送回去,咱就别去劳烦舅舅了。

这孩子怪可怜的,眼睛看不见,大嫂又没了,檀家还给檀瑾纳了妾。

要是琼华的婆家敢这样,我非把他家祖坟刨了不可!”

杨氏气得大骂儿子:“你成天就知道伸手跟我要钱花,我还能变出银子来?”

谢廉立刻开始哄老娘:“娘,以后儿子一定俭省些。娘你想啊,舅舅想让我爹出力,还利用芙儿往檀家塞了人,这时候舅舅肯定不会为了这点嫁妆偏帮我们的。”

杨氏恨得咬牙切齿,骂了一声:“这个死丫头,倒是会挑时候!”

沈氏心里却猛地一惊,她总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,一环扣着一环。这死丫头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怕是就躲在屋里琢磨着怎么利用这些机会呢!

杨氏把锅甩给了儿媳妇:“老二家的,你这几天把她的东西好好理一理,能找到的都给她送回去。实在找不到的,就估个低价,折算成银子给她。”

沈氏赶忙点头:“儿媳知道了。”

杨氏觉得儿媳太笨了,今天把差事办得一塌糊涂:“你也机灵点儿,怎么连个毛丫头都弄不过,白活了三十多年。”

沈氏挨了一句骂,忙不迭地认错:“都是儿媳的错。”

杨氏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只能作罢。她心疼那少了一大笔钱,中午连饭都没吃。

她不吃饭,那个捣乱的人却吃得可开心了。

今儿翰林院王大人主动把自己的鸡腿让给了六皇子。

六皇子这次没再把鸡腿给檀瑾,自己当着王大人的面,吃得那叫一个香,两条鸡腿下肚,还干了两大碗糙米饭!

王大人笑眯眯地看着他:“年轻人多吃些,才能长得高。”

六皇子吃完后,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,笑着说:“王大人,我爹说我以后肯定会长成个大胖子!”

王大人看了看他的腰身和肩膀,哈哈大笑起来:“殿下常年习武,身姿矫健,又是长身体的时候,多吃些是应该的。

臣像殿下这么大的时候也能吃,还没有殿下动得多呢。”

六皇子的桃花眼里满是笑容,感激地说:“多谢王大人的鸡腿,下午我一定好好干活。”

王大人看着眼前的少年郎,忽然心里一动。

六殿下按虚岁都十八了,陛下怎么一直不给六殿下赐个皇子妃呢?

看看,长得唇红齿白的,这眉眼、这脸型、这身姿,多俊俏啊。

而且读书习武,性子又讨喜,多好的孩子啊。

王大人越看越喜欢,可他也只是喜欢一下,不敢有别的念头。

六皇子当然不会管王大人心里在想什么,吃饱喝足后,找个地方偷偷睡了一觉,起来后继续晒书。

等下午黄昏时刻,他拿着从檀瑾那里抄来的文章,乐颠颠地回宫。

进了宫里,他直奔上书房,先在抱厦里找到他爹的点心,一顿狼吞虎咽。

他的贴身小太监吉祥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,吉祥立刻捂住自己的肚子,满脸惊慌:“殿下,奴才失仪!”

六皇子想起吉祥比自己还小,便分了他一块点心。

吉祥喜得眉开眼笑:“谢谢殿下。”

上书房里的夏元帝一边批奏折一边问旁边的御前总管王德忠:“饭桶回来了?”

六皇子这几年长个子快,饿得也快,一天要吃好多顿,看到什么都想吃,夏元帝有时候管儿子叫饭桶。

15

王德忠眉头一皱,脸上却堆着笑,赶忙出声:“陛下,六殿下年纪尚小,今日劳作了一整天,肚子饿也是情理之中呐。”

夏元帝微微颔首,轻声应道:“嗯,让他把今日抄来的文章呈给朕瞧瞧。”

王德忠满脸堆笑,脚步轻快地朝着抱厦走去,口中喊道:“六殿下,陛下唤您呢。”

六皇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:“王总管,你吃不吃呀?”

王德忠笑着摆摆手,说道:“老奴可不吃,殿下您尽管吃,这可是陛下特意给殿下留的。”

“那我哥那儿有吗?”六皇子眨巴着眼睛问道。

“殿下放宽心,太子殿下那里的点心,和陛下这儿的一模一样。”王德忠耐心地回答道。

六皇子风卷残云般吃完一盘子点心,抹了抹嘴,便朝着上书房走去。

往昔,上书房乃是皇子皇孙们读书习字之地,可如今,皇子皇孙们皆被夏元帝打发到太学去读书了,这上书房便成了他一人独享的书房。

六皇子走到那张铺着明黄色桌布的书桌前,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:“儿臣见过父皇。”

夏元帝轻轻嗯了一声,头也不抬,继续专注地批阅奏折。

六皇子乖巧懂事地站在一旁,静静等候。

夏元帝写完一行字后,抬眼看向六皇子,问道:“朕听闻你今日多管闲事去了?”

六皇子咧嘴一笑,说道:“父皇,这怎么能叫管闲事呢。儿子吃了谦哥养的老母鸡,帮他女儿干点活儿,这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。再者,我哥昨儿个还念叨着谦哥呢,今日我正好顺路去看看。等会儿我还要去东宫传话,谦哥说他也想我哥。”

夏元帝望着小儿子那与皇后极为相似的笑容,不禁有些出神。

他朝王德忠使了个眼色,王德忠立刻会意,弓着腰,恭恭敬敬地告退。

夏元帝低下头,继续批阅奏折,随口问道:“谢谦如今怎样了?”

六皇子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,滔滔不绝地说道:“父皇,谦哥看起来仙风道骨的,每日不是读书念经,就是制香养鸡,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快活!”

夏元帝轻哦一声,感慨道:“听你这么一说,朕都有些羡慕起来了。”

六皇子叹了口气,说道:“父皇,我今儿还瞧见谢家大姑娘了。唉,她是个瞎子,真可怜呐,走路都得数着步子,一步走错,就会摔个跟头。”

夏元帝神色平静,缓缓说道:“你看到的可怜,未必就是真的可怜。朕与你打个赌,后天你姨父家里娶孙媳妇,定会闹出些幺蛾子来。”

六皇子一听,顿时来了兴致,好奇地问道:“父皇,究竟是谁要闹事呀?”

夏元帝依旧神色平静,说道:“谁知道呢,总归不会太平。难得有这样一个好机会,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聚在一起,若是不出点热闹事儿,那可真是白瞎了这个好机会。”

六皇子兴奋得摩拳擦掌,说道:“父皇,儿臣能去吗?”

夏元帝微微颔首,说道:“你带你哥一起去,大郎就不必去了。”

这里所说的大郎,乃是太子的独生子大皇孙,只比六皇子小了一岁。

夏元帝放下手中的笔,说道:“小树,随朕去走走。”

六皇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,紧紧跟在父皇身后,一同朝着御花园走去。

说是御花园,其实规模并不大。

夏元帝缓缓走到御花园里的一棵石榴树下,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福袋,小心翼翼地挂在树上。

自皇后仙逝后,夏元帝每旬都会往这棵树上挂一个红色福袋,至于里面装着什么东西,谁也不得而知。

树上早已挂满了福袋,远远望去,宛如一棵摇钱树一般。

就在夏元帝对着石榴树发呆的时候,远处隐隐传来几个女子的声音。

六皇子扭头一看,只见吴贵妃和李贤妃正朝着这边走来。

夏元帝眉头一皱,沉声道:“回去。”

六皇子不敢多言,赶忙跟着父皇一同往回走。

御花园里,李贤妃冷哼一声,说道:“吴姐姐,陛下瞧见我们,就像瞧见洪水猛兽一般。”

吴贵妃眼神淡然,轻声说道:“陛下这是想念娘娘了。”

李贤妃满心抱怨,说道:“我们又不嫉妒娘娘,只是娘娘去了都好几年了,我们也该好好照顾陛下才是。可陛下倒好,这几年都不踏足后宫一步。”

吴贵妃笑了笑,说道:“不是几年,是三十多年了。”

李贤妃脸上的怨气怎么也遮掩不住,说道:“是啊,陛下三十多年都没进过我的房门。如今我老了,也不会缠着他,我只是想跟他说说话罢了。”

吴贵妃劝道:“妹妹,咱们都这把年纪了,就好好享享清福吧。如今这日子还不好吗?宫里就剩下我们几个老姐妹,吃喝不愁,也没人闹事,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日子。要是弄一堆小丫头进宫,天天勾心斗角的,说不定还想拉我们下马呢!”

李贤妃眼睛一瞪,说道:“我非剥了她们的皮不可!”

吴贵妃摸了摸眼角的皱纹,说道:“咱们下午一起做鞋吧,陛下不要,咱们就给小树做。”

李贤妃哦了一声,说道:“那我给他做双袜子吧,估计他也不会要。”

夏元帝的后宫,大概是自古以来最为和谐的后宫了。他三十多年未曾踏入妃妾们的房门,妃妾们也早已死了心,彼此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。

宫里仅存的五个妃妾,吴贵妃育有一女,其余四人都育有儿子。

李贤妃所生的三皇子,便是那个被谢芙揍了一顿的三皇子。

张惠妃生的大皇子,刘德妃生的二皇子,郭淑妃生的四皇子。

这其中,郭淑妃的遭遇最为凄惨。

夏元帝本是亲王嫡长子,却被生父和后娘无情地逐出家门。

临走之时,他只带走了正妻和两岁的嫡子。

因他皇伯父无子,他爹很快便取得了皇位,后娘所生的弟弟成了太子。

后来,他父亲竟不承认有他这个原配嫡长子,夏元帝性情刚烈,直接改随母姓,从许延昭改为陆战鸣。

夏元帝当了好几年的乞丐和山大王,而后开始与弟弟争霸天下。在此期间,他的庶子女都被悄悄接走,唯有老四没来得及走掉。

最后,兵临城下之时,四皇子被亲叔叔挂在城墙上,随后竟被亲爹夏元帝一箭射死。

那一仗打得异常惨烈,血雨腥风,尸横遍野。

夏元帝攻进京城后,亲手砍下兄长和弟弟的头颅,而后拿着京城各家族谱,按族谱大开杀戒,一个不留!

从此,凌驾在百姓头上的京城贵族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他最为人称道的是,在逐鹿天下的过程中,无论他打到哪里,都会杀尽当地豪族,将大部分田地分给老百姓。

天下豪族对他恨之入骨,天下读书人都对他痛骂不已。

然而,夏元帝从不在意,他杀兄弟、杀亲子、屠贵族,可他征兵的速度永远是最快的。

毕竟,谁不喜欢给自己分田地的皇帝呢。

登基之后,他改国号为新夏,追封其母为皇后,至于他爹,则降为亲王封号,他那个废物弟弟被称为废帝。

民间有传闻,陛下杀人太多,报应在了娘娘身上,娘娘才五十出头便薨逝了。

自打皇后仙逝,夏元帝渐渐变得平和起来,不再随意杀人。

本来,妃子们以为皇后死了,她们总能分得一些恩宠,就算不能侍寝,陪陛下说说话也是好的。

可夏元帝依旧对后宫不闻不问,他的后宫如今就只剩下那棵石榴树了。

妃子们满腹怨气,尤其是三皇子的生母李贤妃。

李贤妃临走之时,紧紧盯着远处夏元帝那清瘦的背影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喃喃自语道:“陛下,三十多年了,您为何要对臣妾如此冷淡。”

16

夏元帝对妃嫔们的哀怨神色视若无睹,决然地转身离去。

他心中暗想,朕赐予你们荣华富贵,让你们安享尊荣,你们还不知足,竟妄图得到朕的宠爱,简直是痴心妄想!

六皇子跟着父皇又回到了上书房,夏元帝继续埋头批阅奏折。

六皇子默默地坐在一旁,满心都是对父皇的心疼。

当皇帝实在是太难了,一年到头有干不完的政务,连出宫游玩放松一下的机会都没有,还得时刻面对那群心思各异的臣子。

那些大臣们,一个个心眼多得如同蜂窝一般。

以前母后还能协助父皇批阅奏折,分担政务,如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父皇一人肩上,真是要把他累垮了。

而且父皇几乎没有什么享乐的举动,顶多偶尔画画、弹弹琴。

可他也不敢开口劝父皇歇一歇,这些文臣武将,因未能得到昔日贵族的荣耀,心中满是怨恨!

几个庶出的兄长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,群臣更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恢复以往的贵族待遇,甚至企图恢复举荐制。

唉,父皇实在是太辛苦了,要是母后还在世该多好啊。

夏元帝批阅了一会儿奏折后停了下来,将剩下的奏折分成两份,一份自己留下,另一份递给王德忠,说道:“明日早朝结束后,送去给杨太师,并请信国公一同审阅。”

六皇子心中一紧,以往都是杨太师独自审阅奏折,这回却加上了信国公。

不过很快,六皇子又高兴起来,两个人一起处理政务,总比一个人快些,他们多分担一些,父皇就能少操劳一些。

信国公是父皇的连襟,杨太师是父皇的亲家,二人地位相当,一同审阅奏折,想必能更加公正。

夏元帝抬起头,看向儿子,问道:“你今日的文章呢?”

六皇子心中又是一紧,赶忙将从檀瑾那里抄来的文章呈上去。

夏元帝只是匆匆瞄了一眼,说道:“有些进步,知道做些修改了。”

六皇子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,说道:“父皇,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儿臣亲手所写。”

夏元帝应了一声:“朕知道是你写的,朕认得你的字迹。字写得倒是漂亮,不认识你的人,光看你的字,还以为你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呢,其实不过是个小饭桶罢了。”

夏元帝时常这般打击儿子,可六皇子脸皮厚,压根儿就不在意。

他听懂了父皇话里的意思,字是你写的,但文章是不是你自己写的,朕心里有数。

六皇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,坚决不承认自己抄袭。他心想,自己以后就是个闲散王爷,学那么多学问又有何用!

夏元帝仔细看了一遍文章,发现儿子还是有点小聪明的,他在中间添加了不少自己的见解。

就如同探花郎给他搭建了一个框架,然后他自己往里面填充了实质性的内容。

嗯,有进步,懂得如何合理利用“枪手”,倒是个当领导的好苗子。

夏元帝并未揭穿儿子,而是将文章放下,说道:“把你哥一家子叫来一同吃饭。”

六皇子如获大赦,应了一声,便朝着东宫跑去。

如今这皇宫里,只剩下皇帝、太子一家、六皇子,还有几位年老的妃妾,其余的皇子皇孙都已出宫开府。

太子和太子妃正在为端午节做准备,大皇孙刚从太学放学归来。

皇族子弟都在太学读书,那里有专门教导皇子皇孙的先生,京城各家官宦人家的子弟也可送去,但需缴纳学费。

不过太学条件艰苦,吃不了苦的孩子根本熬不住。

大皇孙一直在太学刻苦读书,极为自律,事事都以祖父夏元帝为榜样。

东宫仅有两个孩子,皆是太子妃所生。太子虽有两个妾室,但形同虚设。

这两个妾室,还是太子妃强烈要求纳的。太子对此并不在意,他脑袋受过伤,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。

“哥,嫂子,爹叫你们一起去吃饭。”

太子妃笑着从殿内走出来,说道:“小树来了,我们收拾好了就去给父皇请安。”

六皇子应了一声:“大郎回来了?”

大皇孙也笑着跑了出来:“六叔来了。”

大侄女安平郡主也出来给叔叔行礼。

六皇子摸了摸侄女的头,然后打趣侄儿道:“大郎身上的书卷气愈发浓郁了,怪不得先生们总是夸赞你。”

大皇孙十分谦逊:“六叔已经当差,能为皇祖父分忧,我还得向六叔多多学习。”

六皇子哈哈大笑:“走走走,一起去上书房吃饭。”

太子从屋里走了出来,问道:“小树,明儿你去姨父家里喝喜酒不?”

三十多岁的太子身着明黄色常服,身姿挺拔。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他的智力仅相当于七八岁的孩童。

六皇子认真地回答太子的问题:“哥,父皇说让我们一起去。”

兄弟二人是同母所生,没有外人的时候,他便称呼太子为“哥”,而非“五哥”。

太子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,说道:“小树乖,可不能喝多了。”

六皇子主动把头凑过去让他摸,仿佛小时候一般。他出生时,哥哥都已成亲,小时候父皇母后外出征战时,都是哥哥嫂子照顾他。

后来他长大一些,便帮着哥哥嫂子照顾侄儿,兄弟二人关系十分融洽。

太子拉着弟弟的手,说道:“走,咱们去爹那里吃饭。”

六皇子应了一声,牵着兄长往外走,太子妃带着儿女跟在后面。

到了夏元帝这边,饭菜已经上齐了。

太子欢快地叫着“爹”,太子妃和大皇孙恭敬地行礼。

夏元帝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太子,温声问道:“石头,今儿都做了些什么?”

“石头”是太子的乳名,他两岁起便跟着爹娘和姨父一起当乞丐,夏元帝便给他取了这个结实的乳名。

太子笑着点头:“儿臣给父皇做了好多福袋,明儿给父皇,父皇可以写信给母后,挂在石榴树上。”

平日里严肃的夏元帝眼神变得十分温和:“石头乖,来,一起吃饭。安平,小树跟我坐一起。”

就这样,夏元帝身边坐着六皇子和安平郡主。

六皇子忙着给父皇夹菜,夏元帝温和地给孙女舀汤:“乖乖,喝点汤。”

安平郡主十二岁了,长得粉雕玉琢,宛如仙子下凡:“皇祖父,我今儿跟母妃学了包粽子,明儿煮给您吃。”

夏元帝笑了起来:“你都会包粽子了,那明儿给你祖母供一些,剩下的咱们吃。”

夏元帝看到桌上有一道鱼,对太子妃说道:“让人把这道鱼送给淑妃。”

四皇子当年被亲爹一箭射死,郭淑妃差点上吊自尽。好在四皇子留下一个孩子,郭淑妃从此将孙子视若珍宝。

夏元帝从不踏入后宫,但他会经常单独给郭淑妃赐一些吃食,不光他自己送,以前皇后也送,算是对这祖孙二人的保护。

而且,郭淑妃的孙子是所有孙子辈中唯一一个被封为郡王的,其余孙子都是普通的皇孙,就连大皇孙都没有这个机会。

没人会跟郭淑妃争这个,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亲爹一箭射死!

夏元帝与两个嫡子一同吃了顿晚饭,心情似乎好了些,嘱咐太子和六皇子后天代替他去信国公府喝喜酒。

太子十分高兴,然后问道:“爹,大郎去不去?”

夏元帝看了看大皇孙,回道:“大郎不去,后天陪我在上书房待一天。”

太子妃眼神一亮,太子去吃喜酒,大郎不去,这便是“两代君主不能一起出宫门”的规矩。

难道父皇有意立太孙了?

大皇孙心中也涌起一阵喜悦,能陪着皇祖父在上书房待一天,是不是皇祖父要给自己安排差事了呢?

一夜平安无事,第二天早朝结束后,陛下让信国公与杨太师一同审阅奏折的消息传遍了京城。

17

夜色已深,谢芙才从弟弟谢成谨的口中得知了今日的朝堂动静。

她嘴角微扬,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笃定:“陛下果然英明。”

谢成谨双眼弯成了月牙,兴奋地说道:“姐姐,今日学堂里都在议论,说是信国公家明日要迎娶孙媳妇,陛下今日就忙着批阅奏折,这分明是在给信国公长脸呢。”

谢芙轻笑一声,缓缓说道:“信国公与陛下并肩作战多年,曾从死人堆里将陛下背出,这份情谊,岂是寻常可比。信国公若是个贪权之人,哪里轮得到杨家如今的风光。”

谢成谨突然神秘一笑,压低声音道:“姐姐,这下杨太师可没法再一手遮天了!”

谢芙轻轻摇着扇子,神色淡然:“有陛下坐镇,谁也别想独揽大权。”

她坐在那里,思绪却飘向了檀家,下个月她就要嫁入檀家,一想到檀家有个小杨氏,她的心里便莫名烦躁起来。

她从小看着父母相敬如宾,对于未来要共处一室的妾室,她打心底里感到排斥。

烦躁的情绪在心头盘旋片刻后,谢芙深吸一口气,默默念起经文,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
谢成谨见姐姐沉默不语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姐姐,你明日去信国公府,打算穿哪件衣裳?”

谢芙回过神来,对着弟弟微微一笑:“明日阳光炽烈,祖父刚才特意派人送来一顶帷帽,还让人为我与琼华量身定制了新衣。”

谢成谨一脸诧异:“祖父竟然连这等小事都操心?”

谢芙微微眯起眼睛,心中也是疑惑重重。但她并未多问,她想知道明日究竟会发生什么。

“可能是这几天我和太太闹得太僵了。”

“姐姐,你别担心,我今天去找了我的同窗,就是林御史家的三公子,林三哥答应明天让他妹妹带着你。”

谢成谨对二房母女始终心存戒备,尤其是谢琼华,他生怕明日她会耍什么花样。即便她不使坏,把姐姐一个人丢在那里,姐姐连路都不熟悉。

谢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,自从她眼睛失明后,弟弟总是时刻担心她受人欺负。明明比她小三岁,却总是努力站在她身前,为她遮风挡雨。

她对着弟弟温柔一笑:“好,我听你的。”

谢成谨也笑了:“林三姑娘比我小一岁,叫什么我也不知道,到时候她会来找你。”

谢芙点点头:“好,我不会乱跑的。娘的嫁妆我已经整理好了,我拿三成,你拿七成。”

谢成谨连忙摆手:“姐姐,都给你!”

谢芙笑着拉住弟弟的手:“我以后没法守在爹膝下尽孝,也没法给娘上坟祭祀。你做的事情多,当然要多拿一些。再者,我以后需要你出头的事情还多着呢。

我又看不见,要那么多钱财也无用,反而容易遭人惦记。不如留在你手里,要是以后我被小妾婆婆欺负,你时不时给我送点钱,好歹能过日子。”

谢成谨心中一阵酸楚:“姐姐你放心,我会经常去看你的。既然你这样说,那就少给你一些活钱。以后日子还长,我慢慢给你送吃的喝的。”

姐弟俩坐在灯下,温馨地交谈着,翠竹在一旁做着针线活,屋里洋溢着安宁的气息。

次日清晨,谢芙在云嬷嬷和翠竹的帮助下,精心打扮了一番,牵着弟弟的手,一同前往信国公府赴喜宴。

今日谢成谨特意向学堂请假,亲自陪伴姐姐前往。

景阳侯府共备有两辆马车,男女各乘一辆。谢侯爷父子俩仍在衙门忙碌,中午才会赶来。

杨氏瞥了一眼谢芙的装扮,语气冷淡:“谢芙一会儿跟紧些,别乱跑。琼华,照顾好你姐姐。”

谢琼华应了一声,随即笑道:“大姐姐别怕,等会儿我牵着你。”

谢芙点点头:“谢谢二妹妹。”

谢琼华眼珠一转,故意说道:“姐姐真是好福气,在家里有我和成秀相伴,以后去了檀家,还有小杨氏照顾姐姐。”

谢芙微微一笑:“谢谢二妹妹,希望你以后也能像我一样有福气。”

谢琼华被噎了一下,她本想着今日谢芙要依赖她,便故意调侃了一句,没想到大姐姐竟毫不留情地回击。

沈氏瞪了女儿一眼,谢琼华便不再言语。

坐在角落里的谢成秀一直低头不语,她是二房的庶女,在家里如同透明人一般。

很快,马车抵达了信国公府郑家。

今日信国公府高朋满座,京城中的勋贵世家、文武百官纷纷前来赴宴。

信国公夫妇带着儿子媳妇们热情迎客,家中下人忙得不可开交。

由于宾客的马车太多,门口巷子都停满了车,客人们带来的下人都留在外头,否则府里根本挤不下。

谢琼华不情不愿地拉住谢芙的手,谢成谨下车后立刻走了过来:“大姐姐!”

谢琼华笑道:“二哥,有我和三妹妹在呢。”

谢成谨点头:“多谢两位妹妹。”

谢成贤看着谢琼华,语气严肃:“二妹妹,出门在外,咱们都姓谢。”

他这是在提醒亲妹,无论在家里如何争斗,在外面都不能丢脸!

沈氏忙对儿子道:“你别担心,有我呢。”

谢成贤笑:“娘,儿子是担心二妹妹和三妹妹贪玩,把大姐姐忘了。”

很快,到了分岔路口,男女宾客分开行走。

谢芙双目失明,谢琼华故意加快脚步,她只能紧随其后。

沈氏嘱咐女儿:“琼华,走慢些。”

谢琼华这才放慢脚步:“女儿知道。”

到了内院门槛处,谢琼华故意没有提醒,继续拉着姐姐往前走,谢芙差点被绊倒。

到了内院,谢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弟妹来了。”

杨氏热情回应:“郑嫂子,恭喜恭喜!”

信国公夫人今日娶孙媳妇,笑得合不拢嘴:“多谢弟妹,快请进内堂坐。”

沈氏带着姑娘们行礼,信国公夫人笑着将她们一一扶起,轮到谢芙时,她的手微微一顿:“这是君丫头?”

谢芙面带微笑,轻声回答:“回夫人的话,我是谢芙。”

“哎,君丫头别怕,我让人带着你。”

信国公夫人深知谢家两房不和,且杨氏心胸狭窄,若是谢芙出了什么差错,她郑家定会第一个遭殃。

说完,她招手叫来一个小丫头:“你今日寸步不离跟着谢大姑娘。”

说完,她笑着看向杨氏:“弟妹,今日宾客众多,我家的路你们不太熟悉,这才多此一举。”

杨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,心中暗自埋怨信国公夫人多管闲事,但嘴上依旧客气:“还是郑嫂子考虑周到,有这小丫头跟着芙儿,我们也能安心一些。”

谢芙微微一笑,刚才她进院子时被谢琼华拉得踉跄了一下,想必是被信国公夫人看到了。

丢脸吗?

她并不觉得丢脸,因为她是个瞎子。

要丢脸也是杨氏丢脸!

有个小丫头拉住了她,谢芙顿时感到安心了许多,再也不用被谢琼华那个冒失鬼拽得走不稳路了。

小丫头果然细心周到,温柔地带着她前往姑娘们聚集的地方:“谢大姑娘,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奴婢。”

谢芙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散碎银子塞进小丫头手里:“谢谢姐姐。”

在古代,对丫头们通常以“姐姐”相称。

小丫头抿嘴一笑:“谢谢大姑娘。”

府里的宾客越来越多,气氛也愈发热闹起来。

18

谢芙身姿娴静地端坐在那儿,她与旁人颇为不同,头上戴着一顶素雅的帷帽。

周围众人皆知晓她的身份,纷纷投来好奇又隐晦的目光,暗自打量着她。

不多时,一位陌生的姑娘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,轻声问道:“可是君姐姐?”

谢芙连忙起身,温婉地回应:“正是,不知妹妹是哪位?”

林姑娘嘴角噙着一抹笑意,说道:“君姐姐,我姓林,家父乃是御史。我兄长与谢二公子乃是同窗好友,今日兄长特意嘱咐我,要紧紧跟在君姐姐身旁,这可是谢二公子所托之事呢。”

一旁的谢琼华听了,脸上闪过一丝不悦,心中暗自埋怨:郑家的小丫头来凑热闹也就罢了,这林家又来管什么闲事!

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史罢了。

谢芙依旧客气地说道:“多谢林妹妹,有诸位姐妹悉心照料,今日我无论走到哪里,都不必担忧了。”

林姑娘赶忙上前,轻轻扶着谢芙坐下,说道:“君姐姐快坐,我这是头一回来信国公府,对这儿也不甚熟悉。说是要照顾姐姐,其实还得仰仗信国公夫人安排的那位姐姐带路呢。”

郑家的小丫头抿着嘴,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,说道:“姑娘们若是有什么需求,尽管吩咐奴婢便是。”

林姑娘的父亲乃是六品御史,家中向来清廉,她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打赏这小丫头,只能不住地夸赞郑家。

谢芙心中明白,这林姑娘说话极为妥帖周到,怪不得弟弟会托付于她。

没过多久,檀瑾的亲妹妹檀四姑娘匆匆赶来,见谢芙有人悉心照料,便自顾自地去找自己的好朋友玩耍去了。

正说着呢,郑家大姑娘姗姗来迟。说起这郑家大姑娘,在京城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待人接物更是周到大方,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。

据说郑家原本有意将她许配给大皇孙,却被陛下果断否决,理由是同源血脉,岂能结为连理。

如此一来,郑大姑娘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,如今都十五岁了,依旧待字闺中。

好在自陛下登基之后,各家的孩子成婚都较晚,十五岁倒也不算大龄。

谢芙都已十七整岁了,却还未出阁。

郑大姑娘落落大方地与众人打招呼,还特意走到谢芙面前,关切地说道:“君姐姐近来可好?婶子仙逝,姐姐在家守孝三年,满京城都在夸赞姐姐孝顺呢。”

郑大姑娘十分会说话,短短一句话,便将谢芙因眼疾不便出门的事情,巧妙地说成是在家为母守孝。

谢芙连忙起身还礼,说道:“多谢郑妹妹挂念,我三年未曾出门,今日出门第一件事,便赶上贵府的喜事,真是恭喜啦!”

双方客套了一番,郑大姑娘便热情地邀请大家去花园子里游玩。

许多人远远地避开谢芙,一来是怕不小心碰到她,惹上不必要的麻烦;二来是她外祖家乃是逆臣,满门皆被抄斩。

谢芙身边,唯有自己的两个妹妹和林姑娘相伴。

到了郑家那宽敞美丽的大花园,林姑娘贴心地为谢芙寻了一处舒适的地方坐下,陪着谢家姐妹几个愉快地聊天。

谢琼华渐渐觉得有些无聊,谢芙敏锐地察觉到了,便说道:“二妹妹,三妹妹,还有林妹妹,听说郑家花园景色宜人,十分好看,你们去跟着她们尽情玩耍吧,我一个人坐在这儿,不打紧的。”

林姑娘看得出谢琼华和谢成秀想去玩耍,便顺势给了她们一个台阶:“那我去那边赏赏花,君姐姐可别乱走。”

林姑娘一走,谢琼华和谢成秀便迫不及待地玩去了,只有郑家那个小丫头一直乖巧地陪在谢芙身边。

谢芙定力极佳,坐在那里一步都未曾离开,林姑娘回来过两次,还特意送给她一朵娇艳的花。

谢芙轻轻将帷帽取下,林姑娘看到她的眼睛后,微微一怔,随即很自然地为她戴上花,由衷地赞叹道:“君姐姐,你真美!”

谢芙浅浅一笑,说道:“可惜我看不到妹妹的绝美容颜,无法描绘出妹妹的仙姿玉貌!”

林姑娘笑呵呵地说道:“君姐姐,我再去给你摘两朵花,今日郑家的花,大家可以随意采摘。”

谢芙轻轻点头,说道:“好呀。”

坐了一会儿后,一位姑娘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,笑着打招呼:“谢大姑娘好。”

谢芙十分客气地回应:“不知是哪位姐妹?”

郑家那位小丫头赶忙介绍:“大姑娘,这位是杨家的姑娘。”

谢芙侧耳倾听,杨家嫡房的姑娘她都认识,一听便知,看来这位并非正支的姑娘。

“我久未出门,倒是一时听不出是哪位姐妹。”

那位杨姑娘笑着回道:“我家庶妹在檀家。”

谢芙瞬间明白了,这是檀瑾的小妾小杨氏的嫡姐,姐妹俩皆是杨家旁支的女儿。

信国公府的酒席,可不是支房的女儿能够参加的,看来是杨家人特意带她前来。

郑家丫头有些惊讶,杨太师的堂妹嫁给了谢侯爷,有这么近的关系不提,却非要提及你庶妹是人家未婚夫婿的小妾。

这……

要么是脑子不太灵光,要么就是故意来恶心人的!

谢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妹妹是哪位?”

杨家那位姑娘被噎得一时语塞,她万万没想到谢芙不按她的想法来,总不好直截了当地说我妹妹是你男人的小老婆。

她的目光在谢芙身上肆意地扫视了一圈,都说谢大姑娘凶悍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!

她只能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:“谢大姑娘很快就认识我妹妹了。”

谢芙可不会惯着她,立刻回怼道:“今儿郑家请客,我这有眼疾之人都能来,怎么你妹妹今天就不能来?”

噗嗤一声,郑家小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今日郑家娶新妇,哪家会让个小妾来喝喜酒啊!

杨姑娘被噎得目瞪口呆,说不出话来。

谢芙只觉心里畅快了许多,进门时被谢琼华拉得差点摔倒,又被这杨家女恶心,若是不出口气,人人都当她好欺负了!

杨家姑娘轻哼一声,然后气呼呼地扭头走了。

郑家那个小丫头还挺善解人意,立刻安慰谢芙:“谢大姑娘,您别跟个蠢人一般见识。”

谢芙笑了笑,说道:“多谢姐姐。”

谢芙继续安坐在那里,静静地聆听花园里姑娘们的欢声笑语。忽然,花园门口传来一阵男声。

谢芙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,她已经许久许久未曾见过外男了。

郑家小丫头立刻眼疾手快地帮她把帷帽戴上,说道:“姑娘别怕,是六皇子殿下带着一群小殿下们来了,还有各家的公子们。”

谢芙瞬间明白了,来的都是些适婚少年,郑家故意放他们进来,想必是想着若是有看对眼的,家世又相当,正好成就一段佳话。

谢成谨似乎没来,应该是年龄尚小。

谢芙兴致缺缺,她是个已有婆家的人,年龄也大了,这些与她并无关系。

她原本以为能安安静静地待着,可别人却未必愿意放过她。

六皇子带来一群侄儿侄女,其中自然有好几个三皇子的孩子。

谢芙头几年把三皇子揍了一顿的事儿,满京城的人都还记忆犹新。

三皇子如今得封昌郡王,他的嫡长子,也就是昌郡王世子,正满脸不善地盯着梨花树下戴帷帽的女子。

哼,这就是那个瞎子吧。

19

众多宾客纷纷上前,向皇子皇孙们恭敬地行礼问安。

昌郡王世子满脸不屑,大声说道:“六叔,那边站着的姑娘是哪家的呀,怎么不过来给六叔您行礼致意呢?”

六皇子出生之时,他的那些兄长们早已各自成家立业,所以他的侄子们当中,大部分人的年龄都比他要大。

昌郡王世子比六皇子年长一岁,只因皇帝迟迟未曾赐婚,所以二十岁以下的皇孙们至今都还未娶妻成家,依旧是单身一人。

六皇子斜睨了这个大侄子一眼,缓缓说道:“那是谢大姑娘,她眼睛看不见,你可别去怪罪她。”

昌郡王世子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说道:“原来是她啊,那可千万别让她过来行礼了,不然我还真怕她一冲动,把我们给揍一顿呢。”

六皇子又瞥了这个大侄子一眼,心里暗自琢磨,这孩子和他爹三皇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一张嘴就没个把门的,什么话都敢往外说。

六皇子略作思索,随后指着谢芙说道:“小七,你去找她“切磋切磋”,给你父王出口气。”

昌郡王世子一听,顿时大惊失色,连忙喊道:“六叔!”

六皇子神色冷淡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要么今天就给你爹把气出了,要么以后就管好你这张嘴,别再乱说话!

她之所以打你爹,是因为你爹骂她是母老虎,正好被她当场听到了。

你爹当时都三十多岁了,却去说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的坏话,他本来就理亏,哪敢还手啊。

不然你以为谢大姑娘真能打赢你爹?

她今天要是打你,那也是因为你嘴欠,纯粹是你自找的!”

说完,六皇子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。

昌郡王世子尴尬地站在原地,六叔平时很少发火,可一旦发起火来,那可真是让人难以承受。

没办法,他爹都不敢轻易招惹六叔,六叔可是皇祖父的心头宝。

六皇子心中有些不悦,母后在世的时候,和父皇一同征战四方,什么时候少被人说闲话了?

三皇子明着骂谢大姑娘是母老虎,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在记恨嫡母?趁机骂嫡母牝鸡司晨,一个皇后,居然还敢批阅奏折!

三皇子父子俩一向口无遮拦,平时也就罢了,可这次牵扯到已故皇后,六皇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侄子,毫不客气地把他骂了一顿!

别说是你,就算你爹在这儿,我也照骂不误!

谢芙听力极佳,在梨花树下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。

今天可真是热闹非凡啊,她才来郑家不到一个时辰,就接二连三地有人来找她的麻烦。

身为反贼的后代,这日子可真是不好过,要不是她祖父还有个侯爵的爵位,这帮人恐怕早就把她踩在脚下了。

四月的天气,微微有些暖意,可谢芙却感觉阵阵寒意袭来。这满京城的荣华富贵背后,隐藏着无数的阴谋诡计和明枪暗箭,家里不安宁,外面也不太平。

似乎除了芝兰院,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让她安心的地方了。

六皇子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梨花树下,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去,主动和她打招呼:“谢家侄女来了。”

谢芙赶忙行礼,说道:“请六殿下安。”

六皇子见她改了称呼,便知道她听出了自己的声音,说道:“不必多礼,我姨母和我母后一样,都是心地善良之人,你要是有什么难处,尽管吩咐下人,可别委屈了自己。”

谢芙再次行礼,说道:“多谢六殿下为臣女解围。”

六皇子今日身着全套皇子礼服,面容英俊如玉,眼神明亮似星,站在那里,宛如一棵挺拔的小白杨。

一阵微风吹过,梨花纷纷飘落,有几片落在了谢芙的帷帽上。

六皇子只觉得她的帷帽十分好看,心里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,只希望檀郎以后能对她好一些,别让那些小妾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。

那些小妾能有什么好东西!呸!

昨天父皇让信国公和杨太师一起批阅奏折,也不知道杨太师心里此刻是怎样的惊涛骇浪,怕是更着急立太孙了吧!

也不知道谢侯爷能不能顶住这巨大的压力!

哎,谢侯爷的命可真不好,三个儿子都不中用,孙子们又还小,全靠他这一把老骨头苦苦支撑着。

现在还要被大舅哥逼着去做那杀头的事情!

真是造孽啊!

六皇子心里思绪万千,然后很客气地与她道别,带着侄儿侄女们到一旁去玩耍了。

毕竟这是他小师父的妻子,他不能总是和她闲聊。

皇孙们从谢芙身边路过,昌郡王世子狠狠地瞪了谢芙一眼,然后赶忙跑去向六叔赔礼道歉。

“六叔,六叔,侄儿刚才那是胡说八道,六叔您怎么还生气了呢。”

六皇子侧过头,瞥了他一眼,说道:“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?今天姨父家娶新媳妇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!”

昌郡王世子又被六皇子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六皇子懒得再理他,带着太子的女儿安平郡主去摘花。

昌郡王世子吃了瘪,不敢再上前。

愉郡王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,说道:“六叔,皇祖父说过一阵子让我去大理寺当差,我还从来没当过差呢,六叔您能不能教教我?”

六皇子倒是挺喜欢这个侄儿,四皇子死得惨,愉郡王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。

“小九,我也才刚当差没多久,对官场的事情不太了解。不过没关系,人无完人,只要你别摆你郡王的架子就好。”

愉郡王笑着说道:“六叔,要是侄儿不小心摆了架子,还请六叔您及时提醒侄儿。”

旁边的昌郡王世子瞟了堂弟一眼,心里暗自嘀咕,你可真会讨好六叔。

梨花树离这里不远,谢芙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。

因为皇子皇孙们都在这里,她便没有再坐下,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。

没过多久,一群太太们也进来凑热闹了。

总是让一群少年男女在园子里玩,传出去可不好听,长辈们得进来照看着。

六皇子赶忙带着人迎了上去,说道:“姨母。”

信国公夫人笑着说道:“小树啊,你是长辈,可得管好他们。”

六皇子笑得双眼弯弯,说道:“姨母放心,他们都很听话。”

信国公夫人看到小外甥那笑眯眯的眼睛,鼻子不禁一酸,可怜她姐姐才五十出头就没了。

要是姐姐还活着该多好啊,马上就能娶孙媳妇了!

过了一会儿,信国公夫人恢复了正常,说道:“这花园子里的花,也就姑娘们戴着好看。”

旁边的杨太师夫人跟她开玩笑道:“弟妹,你戴了也好看,你们卫家的姑娘都长得漂亮。”

信国公夫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戴就是个老妖怪。杨嫂子年轻时是个大美人,现在是个老美人,戴了更好看!”

一群老诰命们都哈哈大笑起来,小辈们也在一旁偷偷地笑。

信国公夫人陪着客人们说话,不经意间看到梨花树下的谢芙,突然停下脚步,眼神紧紧地盯着梨花树下的人。

那轻薄的帷帽,淡绿色的长裙,高挑的身姿,初夏的风轻轻吹过,长发在帷帽下随风飞舞。

帷帽边缘坠着一些彩色的珠子,风一吹,便摇摇晃晃。

信国公夫人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。

20

旁边几位身份尊贵的老诰命纷纷侧目,目光渐渐变得复杂难测。

杨太师夫人紧紧抿着唇,目光如炬,扫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子。

杨氏一脸茫然,心中暗自揣测,难道谢芙又闯了什么祸端?

走在队伍边缘的檀二太太,心中忐忑不安,信国公夫人方才的眼神,犹如寒冰刺骨,让她不寒而栗!

她也不由自主地望向即将成为儿媳的谢芙,心中翻江倒海,这又是怎么了?哪里又出错了?

这丫头真是能惹事,在家安分守己便好,何苦非要出来抛头露面。

老天爷啊,下个月就要过门了,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!

媳妇还没进门,她也不好过多责备。

杨氏正思索着娘家嫂子为何动怒,根本无暇顾及谢芙。

六皇子见姨母一直盯着谢芙看,心中一动,便上前一步,巧妙地挡住了信国公夫人那锐利的目光:“姨母,我最近在翰林院天天晒书,鼻子都快被那霉味熏坏了!”

信国公夫人闻言,收回目光,慈爱地拉住小外甥的手:“乖乖,陛下让你晒书,自然有他的深意。你要是觉得难受,明儿姨母给你做两个香囊带着,再用头巾蒙住口鼻。”

六皇子笑着应了一声,挽着姨母的胳膊:“姨母,咱们去亭子里坐坐吧。我还想去荷花池里划船呢!”

信国公夫人笑眯眯地点头:“好好好,今儿人多,划船不便,等过几日你再来,我让你表侄儿们陪你玩。”

六皇子年纪尚小,表兄们都已成家立业,只能让侄儿们陪他玩耍了。

“姨母对我真好。”

信国公夫人不再去看那梨花树,带着客人们继续在园子里漫步。

谢芙对此一无所知,但她能感受到众人突然间对她的疏远,就连郑家那个小丫鬟也不再与她搭话。

谢芙却毫不在意,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梨花树下。

六皇子将老诰命们引开后,愉郡王在离去前,特意看了一眼梨花树下的人。

六叔特意为她解围,看来他们关系匪浅。探花郎檀瑾他也认识,文采斐然,连皇祖父都称赞他为少年才俊。

待众人散去,愉郡王悄悄走到梨花树下,对郑家小丫头说道:“这里日头毒辣,你带谢大姑娘去树下歇息,别一直站着。”

小丫头连忙行礼:“奴婢遵命。”

谢芙微微一笑:“多谢公子。”

愉郡王也报以微笑:“大姑娘若是觉得无聊,可以早点回席,女眷那边有唱戏的,大姑娘可以去听听。”

听戏只需耳朵,无需多动。

谢芙微微点头:“多谢公子。”

愉郡王拱了拱手,转身离去。

谢芙问身边的小丫头:“方才说话的是哪位公子?”

小丫头虽然不如之前热情,却也不敢不答:“回大姑娘的话,是愉郡王。”

谢芙点点头:“劳烦姐姐带我回去听戏。”

这时,林姑娘熟悉的声音传来:“君姐姐,我也想去听戏,我们一起回去吧。”

相比郑家小丫头,谢芙更信任林姑娘:“谢谢林妹妹。”

林姑娘笑着牵起她的手,一同去了趟恭房,然后送她回去听戏。

直到开席,谢芙再未离开过座位,她也不喝茶,免得频繁如厕。

过了许久,逛园子的姑娘们陆续归来。

开席时,谢芙摘下了帷帽,半眯着眼。

满座的姑娘们纷纷打量她,有的嫉妒她的美貌,有的惋惜她成了瞎子,更多的是幸灾乐祸。

谢琼华和谢成秀顶着压力,为大姐姐夹菜,谢芙只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,重新戴上帷帽。

谢琼华松了口气,心想以后还是别带她出来了,太麻烦了。

直到酒席结束,准备回家时,谢芙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。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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